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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悲情硬汉仲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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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硬汉仲八传(转载)



    本书写的是一条至情至性、迷途红尘的悲情硬汉,一位侠肝义胆、惩强扶弱的末代响马。主人公仲八,十三岁误入匪窝做了匪,后来自立山头,称霸一方。为了一个官家小姐,又散了队伍,寄人篱下。在羽磨山大匪首仲济端的栽培下,终又接掌更大的一支匪伍。因义气深重、神勇过人,深受道上各路英雄敬重,成为赫赫有名的青帮淮北总瓢把子,后被招安成为有名无实的淮北总巡。面对几路官兵“先抚后剿”的阴谋算计,仲八一怒之下再次反水,成为一名革命军首领,轰轰烈烈的一生最后却落了个令人悲怆的结局^(全书三十万字左右,故事情节跌宕起伏,荡气回肠,人物性格鲜明,极适合连续剧改编,诚寻影视机构合作)(仲八,又名仲兆踞,赣榆县仲官河人氏。幼时逃荒要饭,后被一王姓大财主收留,王其实是黑道老大,后来由于仲机敏过人被王看好,后传位与仲)
  ***********************************************************
  十字街坊,几下捶皮千古快;
  半生湖海,一声醒木万人惊。
  
  第一章 盗亦有道
  
  几十号人扛着洋枪长铳抡着大刀长矛,浩浩荡荡。队伍的首领名叫仲八,天刚破晓,踏着白露赶到了野山岗上废弃的破庙前。
  破庙里曾经供的是岳武穆,很久以前便无人打理,渐渐荒芜坍塌了。斑驳不堪的神像似乎是全凭一只生锈的铁枪支撑着屹立不倒,南征北讨的孤魂只影肃立于残垣断壁之间,任凭着风吹雨打月照寒袍。
  岳王庙所在的高岗下有一条官道,这是深入赣榆县腹地的必经之路。昨天夜里仲八合计了半宿,决定在这个乱石林立杂草丛生的高岗上先摸他狗娘养的冯黑七一个措手不及。(注:摸:土匪黑话,指偷袭。)
  仲八是苏北海州府几股土匪队伍中脑袋最值钱的匪首。手下有几十条洋枪,百十号人马,号称“一百单八将”。
  冯黑七是鲁南几路匪伍中最有名的总架杆,他的队伍人多马壮,号称“八百罗汉”,实则约摸有四、五百人,有二百多条洋枪和土制的长铳子,藏身地形复杂高低连绵的沂蒙山。每隔几年,冯黑七便会带着一股精干人马越境到邻近的赣榆县烧杀抢掠一遭。
  赣榆县山清水秀四通八达,又毗邻大海盛产海盐。自古以来,便是连接苏北鲁南有名的商埠集散地。曾几何时,商贾云集,富庶一方,一片盛世美景。只可惜到了晚清末年光绪爷这会儿,却是兵荒马乱,盗匪四起。
  鲁南的冯黑七离此地百里之遥,对赣榆县历来是垂涎三尺。遭遇过冯黑七祸害的人们个个是心有余悸,情愿闹场天灾也不愿意让冯黑七入境。
  冯黑七的队伍尚未见踪影。稍事歇息了一会儿,仲八开始招呼众弟兄四下埋伏起来,自己将青如黑蟒的长辫利落地往脖颈上一盘,擦得锃亮的洋手枪放到了一边,索性坐到了岳武穆脚下的乱石堆上安静地卷起了旱烟,仲八思忖着:去县衙递眼线的高桂书昨晚就该妥当了,这会儿也该回山了。
  高桂书是仲八的拜把子兄弟,道上报号“钻天鹞子”,山头“里四梁”中的水香。
  所谓的“里四梁”,指的是炮头、粮台、水香和搬舵先生,属首领之下“四梁八柱”中的中层头目。炮头一般枪法较好,能在关键时刻一枪定乾坤,主要负责带兵打仗,平素负责执法行刑,也是队伍中的枪炮教头;粮台主要掌管军需后勤;水香负责侦察警戒,砸窑子时首当其冲放卡子;搬舵先生相当于军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行动前占卜吉凶,遇险时祈求神灵庇佑。(递眼线:报暗信。砸窑子:入户抢劫。卡子:哨兵。)
  高桂书自幼习得一身的好武艺,与仲八生死之交情同手足。昨天傍晚,高桂书的飞刀将冯黑七要来打劫的消息钉在了县衙大堂的正中间。看罢信后,唬得县知事曹运鹏大惊失色,急得团团乱转火急火燎,赶紧命人去请大豪绅王佐良商议对策。(知事:清末县令官名。)
  向来毫无主见的曹运鹏但凡有事,得了王佐良的点拨之后,心中方才踏实。王佐良算得上是曹运鹏的莫逆之交,平素里,二人时常聚在一起品茶听戏,高谈阔论。
  王佐良是赣榆县的头面人物,家财万贯。其父王德胜因早些年剿灭白莲教战功卓著,深得李鸿章大帅的赏识,时任江西赣州总兵,手握兵权。
  仲八压根儿没指望曹运鹏、王佐良会派官兵迎战冯黑七。这一次冯黑七带来了二百人马,近百条洋枪,给县衙的信还是要报的。
  等了几袋烟的工夫,终于,远处传来了一声铳子的闷响,晨雾惊得开始散去,依稀听得见一阵阵张狂的叫嚣声。
   
  仲八的血液鼓胀起来,将手中的半截烟卷扔到脚底用力一碾,顺手抄起了地上的家什,站起身,眉头微微皱起,凝神向着远处眺望开来,一顶风风火火的小轿进入了仲八的视野,轿子走得急,颠得似是要散了架。紧跟在轿子一旁的是一位年轻的丫环,正紧一把慢一把不停地擦着汗,不时地回头张望着,看样子是又累又急又惊又怕。
  跟在仲八身侧的魏大勇对着众弟兄招呼起来:“都先给我藏实喽,不要乱放枪,等大当家的枪响了再跟着招呼!招子都放亮点,照直了砸!”说罢,将手中的长枪稳稳地搭好了架子。魏大勇不喜欢短枪,他觉得长枪打得更准更有力道。
  魏大勇曾经是位落寞的武举人,仲八的拜把兄弟,道上报号“电光眼”,山头“里四梁”中的炮头。
  仲八看得分明,轿子后面远处的官道上,几匹枣红马领着散乱的队伍气势汹汹紧随其后。几声张狂的枪声断断续续在空旷的田野上发散开来。
  仲八思忖着:大清早哪来的小轿?
  魏大勇转头对仲八说道:“大哥,有顶轿子!看情形,我估摸着里面八成是坐着哪位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或是夫人。”
  仲八点了点头,略略地估算了一下距离,仲八心想:算她倒霉,小轿已经没有工夫赶在冯黑七的队伍之前逃出来越过山岗,就算后面的队伍不放冷枪,两帮人马交火的乱枪也会让他们无处可藏。
  要不要先将小轿救过来?若是一救,势必暴露自身,伏击变成了硬拼。若是不救,便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落难,十有八九凶多吉少。一时间仲八有些犹豫不决。
  踌躇之间,冯黑七的队伍蜂群般地往前急赶起来,眼看着离小轿越来越近,前排端着长枪的汉子们呼喝着开始快速往小轿近前冲去。小轿猛地停了下来,轿身一歪,轿中冲下来一位二十左右的大小姐,胳膊上挎着个黄色的包袱,轿边的丫环赶紧拉着她的手,向着仲八埋伏的山岗上冲来。两位轿夫惊慌失措地扔下了轿子,紧随其后。
  冯黑七的队伍叫嚣着急追,队伍前面的几匹枣红马开始发力向前冲。
  奔跑之中,那位小姐自包袱中摸出了一只洋手枪,回手便向身后放了一枪。没什么准头,却是惊得前冲的枣红马折了个弯,放慢了速度。紧接着一阵乱枪响起,两名轿夫惨叫着先后倒了下去。
  仲八心头一热,血往上涌,低低地暗骂一声:“娘的!”随即,抬手一枪将追赶中的一人击落马背,便从青石堆后面敏捷地跃了出来,疾速地向着岗下奔了过去。仲八心想,再不出手,主仆二人便跟着没命了!
  魏大勇一愣,他没想到仲八会在这个当口往岗下冲,不假思索,也跃了出来,跟着向岗下冲。魏大勇和仲八是多年的兄弟,自从一起拉起了山头,便同生死共进退,从来没有含糊过。埋伏的队伍中不知是谁扯足嗓子呼喝了一声:“跟着大当家的上啊!”
  于是,仲八手下的弟兄们纷纷现身,如狼似虎乱哄哄地跟着往高岗下冲。一时间惊得冯黑七的队伍有些慌乱。
  仲八奔到那位大小姐近前之时,一阵乱枪也跟着响起,两帮人马开始胡乱对射起来。仲八咬了咬牙,心中这才开始懊恼起来,方才自己一时冲动,光想着救人忘了交待弟兄们不要轻举妄动。仲八抬手向着冯黑七的队伍又放了一枪,随即瞪起眼冲着那位站在原地喘着粗气盯着他发呆的大小姐怒喝一声:“真他娘的扫把星!愣着做啥?还不赶紧上岗!”
  那位小姐对仲八的怒骂并未在意,反倒感激地冲着仲八嫣然一笑。她身边的丫环机灵地拉了她一把,二人一起往岗上狂奔。
  仲八又向着他的队伍怒气冲冲地呼喝起来:“是谁他娘的让跟着下来的?都给老子滚回去!”
  魏大勇已奔到了仲八身边,一边对着兄弟们做着手势一边跟着喝道:“全他娘的回岗上去!”
  刚冲到半坡的弟兄们一边放着枪,一边又呼呼拉拉地往岗上撤。好几名弟兄倒了下来,疼得仲八心头揪起。他熟知手下的每一位兄弟,腹中都有一番苦水,大多是走投无路才上山入的伙。
  仲八和魏大勇领着队伍撤到岗上的时候,冯黑七慌乱的队伍已经稳住了阵脚,散乱地伏在岗下,不停地向着岗上放着枪。两百多人的队伍,显得声势浩大。
  计划好了的一场伏击泡了汤。
  都处到了明处,一时间仲八的人马显得有些势单力薄,应付冯黑七的队伍有些难以招架。好在居高临下,冯黑七的队伍一时间不敢往岗上硬冲。
  仲八冷静地看了看岗下的情形,对着手下弟兄喝道:“都他娘的照直了砸,别把家底子都给老子败光喽。”这一次伏击冯黑七,仲八将山头将近一半的弹药给带了出来。这也是平素队伍找水头的看家本钱。弟兄们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很快岗头的枪声稀疏下来。
   
  (3)
  刚冲到半坡的弟兄们一边放着枪,一边又呼呼拉拉地往岗上撤。好几名弟兄倒了下来,疼得仲八心头揪起。他熟知手下的每一位兄弟,腹中都有一番苦水,大多是走投无路才上山入的伙。
  仲八和魏大勇领着队伍撤到岗上的时候,冯黑七慌乱的队伍已经稳住了阵脚,散乱地伏在岗下,不停地向着岗上放着枪。两百多人的队伍,显得声势浩大。
  计划好了的一场伏击泡了汤。
  都处到了明处,一时间仲八的人马显得有些势单力薄,应付冯黑七的队伍有些难以招架。好在居高临下,冯黑七的队伍一时间不敢往岗上硬冲。
  仲八冷静地看了看岗下的情形,对着手下弟兄喝道:“都他娘的照直了砸,别把家底子都给老子败光喽。”这一次伏击冯黑七,仲八将山头将近一半的弹药给带了出来。这也是平素队伍找水头的看家本钱。弟兄们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很快岗头的枪声稀疏下来。
  那位被仲八救下来的小姐,一直跟在仲八附近默然不语,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一边娇喘着一边用奇怪的眼神地盯着仲八上上下下反复打量着。仲八也借着装弹弹药的工夫冷冷地斜藐了她一眼。
  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冷月一般,透着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仲八不停地思忖着:这是谁家的小姐?居然带着把洋枪。赣榆县的大户人家,仲八几乎是如数家珍,却是一时想不起她是谁家的。八成是过路的,仲八心想。
  便在此时,冯黑七的队伍中枪声停了下来,一个宏亮的嗓门吆喝起来:“岗上架杆子的可是赣榆老八?久闻大名,不曾想今日幸会。俺是沂蒙山冯黑七!这一趟过灰沟子事先未曾给八弟打个招呼,多多包涵。”吆喝中带着几分傲慢几分威严,又不失礼数。
  仲八明白对方已然知晓了自己的来路,便回道:“向来听说七爷深居沂蒙山吃香喝辣的发大财,不知哪路香风引得七爷高抬贵足踩进赣榆这泥丸之地?早点支应一声的话,老八定当亲自迎接七爷上山,侍候着七爷喝黄汤、捧莲花、拈溜溜、造粉子!”
  (过灰沟:翻山越岭。黄汤:酒。莲花:杯子。溜溜:肉。粉子:家常便饭。)
  冯黑七高声笑道:“实不敢当啊!见面先来一顿枪子,七爷再没那好胃口!姓仲的你先给老子听好了!别怪老子不给你提个醒,咱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俺那沂蒙山山穷水浅,弟兄们闹了饥荒,到宝地借瓢汤喝。希望你姓仲的给俺老七留个粉壳壳。俺保证一不牵票子,二不熛窑子,三不拿梁子。吃几个大户抬腿就走,得来的水头给老八的弟兄们留下三成。你看咋样?”
  (粉壳壳:面子。牵票子:绑票。熛窑子:烧房。拿梁子:砍人头。)
  仲八略略一顿,回道:“承蒙七爷抬举。可俺仲八早已收齐了镖银。拿人钱财就得替人消灾,望七爷举住一二。仲八拍胸脯保证,七爷回去的车马费我仲八全兜了。七爷一回,我马上派几位弟兄送到沂蒙山。七爷要是愿意给仲八在赣榆留个粉壳壳的话,还是趁早回吧!”
  “你就是仲八?”仲八救下的那位冷面大小姐终于开了口,很是诧异的样子。她一直握着她那把洋手枪,自从下轿逃命的时候回头了放了一枪,再没开过火。听她的口音肯定不是过路客,纯正的赣榆县城地瓜话。(地瓜话:指方言。)
  仲八“嗯”了一声,对冷不丁冒出的这位大小姐,扰乱了他的计划,心中一直很不痛快。
    
  (4)
  岗下冯黑七又高声呼喝起来:“我说老八,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淌这趟浑水跟俺姓冯的过不去了!俺们并无冤仇,都是起局架杆子的,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若是识相的话,就听俺姓冯的好言相劝赶紧让路。谁要是醒二活三挡了俺的道,别怪俺姓冯的认得圆的认不得扁的!”冯黑七的声音不再似方才那般客套。
  仲八冷哼一声,回道:“远的不说,我记得前年七爷也来过一回吧?带回去的水头装了几大马车。七爷走后,整个赣榆光上吊的闺女就有五六个。好几个村子被七爷推了大沟。道上有句话:盗亦有道。凡事原本有个规矩有个尺度!可七爷不讲这些,弄得我们赣榆的几路弟兄们这两年连镖银也收不上,走哪都遭人白眼。不是我仲八非要多管闲事,七爷这是来断我们的财路!弟兄们说,成不成?”
  “不成!”仲八的弟兄们不约而同齐声应和起来,紧接着一阵爆豆般的乱枪朝着岗下冯黑七的队伍射了过去。
  冯黑七静了好大一会儿,才怒气冲冲再次张狂叫嚣起来:“看来你仲八是给脸不要了!官河老八,你给俺听好喽,凭你那几条枪想要挡七爷的道还不够本钱!从一数到七,再不给老子滚远点的话,老子不毛你是虾的!”冯黑七给对手的警告既不数到三也不数到十,素来是从一数到七,他也是因此在道上得了个“黑七”的名号。(推大沟:全村烧光。不毛你是虾的:不杀你不算人。)
  仲八原本是赣榆县官河镇仲官河村人氏,冯黑七深知其底,故称呼其官河老八。
  仲八不语,机警地盯着岗下冯黑七队伍的动静。光听着冯黑七的喊叫,仲八却未见他的踪影。双方喊着话的当口,仲八的枪口一直瞄着传出冯黑七声音的地方,只待他一露面,便一枪结果了他。老奸巨滑的冯黑七对仲八的神枪绝技早有耳闻,藏得严严实实。
  魏大勇立在仲八的身侧,一边盯着岗下,一边对仲八提着醒:“大哥,我估摸着,一会儿黑七的队伍肯定会硬冲上来,我们二十几条铳子挡不住啊!况且,昨天晚上也是合计好的,杀杀冯黑七的威风,打一阵就退。事已至此,依兄弟看,不如先避了,犯不着跟冯黑七把家底子拼光了。扯回去再想辙!”
  仲八默默地点了点头。魏大勇对着手下打起了后退的手势。
  岗下冯黑七的队伍齐声吆喝起来:“一!二!三……”
  刚数到七,仲八和魏大勇二人不约而同各自抬手便往岗下放了一枪。两声惨叫,冯黑七的队伍中倒下了两人。
  很快,一阵爆竹般的乱枪压了上来。
  魏大勇猛地一挥手:“撤!”
  几十号人一边放着枪一边纷纷开始后退下岗。仲八盯着岗下,不时地还击放倒几个,兄弟们尽数撤下之后,仲八这才起身后退。仲八有个习惯,带着弟兄们大阵势小阵势历经无数,向来都是守到最后。
  仲八的队伍刚下岗,冯黑七的二百多人马便气势汹汹如同蜂群般聚在了上来。魏大勇领着众弟兄在官道上发力奔跑,整日摸着洋枪的炮头魏大勇心中有数,只要拉出一段距离,即便是冯黑七的队伍赶在后面,他们的洋枪也发挥不了多大作用。仗着地形熟悉,待到回了山,量他冯黑七也不敢打上山门。
  或许是仲八激怒了冯黑七,冯黑七的人马过了岗,不依不饶,居然跟着仲八的队伍穷追不舍。看来,冯黑七真的发了狠,非要毛了仲八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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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倒下了两名弟兄,仲八心中又怒又痛,躲到街边选好地形,向着周尽臣的队伍放起枪来,再不似一开始那般留情,几声惨叫,周尽臣的手下倒下了两人,众人皆知仲八的威名,吓得藏起身来,轻易不敢露头,胡乱地放着枪。

    身后董龙的人马追得越来越近,仲八也有些急了,对着高桂书低喝一声:“绕开姓周的,赶紧带着弟兄们走!”

    高桂书看了看地形迟疑着,踌躇起来,若是绕开的话,必定要回头,再进另一条小巷,进小巷的时候,很可能董龙的人马便会赶到近前。

    仲八一声怒喝:“愣着做啥?还不快走!”

    高桂书脸一红,带着弟兄们便迅速往回绕,他也回过味来,对付董龙可比对付周尽臣容易得多。

    仲八一边向周尽臣的队伍射击,一边跟着众人向着小巷口狂奔。董龙的大队人马一见仲八的队伍掉过头来,惊得纷纷后退,董龙几声呼喝,官兵们才战战兢兢地又掉过头来。

    身后周尽臣的人马很快逼了上来。仲八有些急了。只得一边放着枪,一边催着:“快走!快走!”心里想着,只要抢在董龙队伍前头靠近巷子口,便可以逃过这一劫。无奈,带着重伤的哑巴行路有些拖累,慢了许多。

    哑巴也看明白了情形,瞪着眼睛,涨红着脸,死命地推着仲八往小巷口连连比划着。仲八明白他的心思,抬起腿来,踹了哑巴一脚,“娘的!少啰嗦!走你的路!”

    眼看着董龙的队伍越赶越近,后面又有周尽臣的追兵,仲八急得额头冒出了冷汗!

    恰在此时,一匹白色的快马挟着清脆的铃声自董龙队伍的侧翼冲了出来。白马冲到前头之后,马上之人一勒缰绳,马身登时立住,一双前腿高高地抬了起来,继而很快落下,猛地掉过头去,面向董龙等人。马上之人,抬手向着天空放了一枪,跟着一声娇喝:“都给我站住!”

    高桂书惊道:“是曹运鹏的闺女——曹大小姐!她怎么来了?”

    董龙的人马惊愕地停了下来,不知这位曹大小姐想要做什么。

    仲八“嗯”了一声,没有答话,仲八也感到惊诧,她怎么来了?

    原来,这位曹大小姐那日在茶楼让董龙帮着救出哑巴,董龙大惊失色,说什么也不肯,又说自己实在也没那么大的能耐。气得曹大小姐恼羞成怒,茶碗一摔,拂袖而去。

    曹小蝶也觉着想要救出哑巴比登天还难,自己更是有心无力,有些懊悔不该在山头逞一时之能草率地答应仲八帮着救人。监斩这天,眼看着大队人马押着囚车直奔刑场,曹小蝶束手无策,无可奈何,也只好闷闷不乐地守在府中。踌躇之际,忽有差人来报,说是县衙起火,让大小姐多加小心。曹小蝶寻思着,八成是仲八等人为救哑巴用的调虎离山之计。心中一琢磨,拉出一匹快马便出了门。

    半道上碰到回援的官兵一问,果然是仲八带着人马劫法场来了,问话之间又听到城门附近的枪声,曹大小姐便策马而来。刚好碰上了周尽臣和董龙的两帮人马在围堵仲八。曹大小姐便快马冲出拦住了董龙。

    董龙自是明白曹小蝶的意图,又惊又怕,还是下意识结结巴巴问了一句:“大,大小姐你怎么来了?”

    曹小蝶怒道:“我怎么就不能来了?董大捕头,我问你,县衙着火,你不去救火,在这里做什么?”

    董龙刚要辩解,曹小蝶对着董龙手下的大队人马喊道:“知事大人有令,县衙着火了,赶紧回去救火!”

    董龙的手下大多认得曹大小姐,一面看着大小姐一面看着董龙,有些不知所措。

    董龙很清楚,这肯定是曹大小姐在假装口令,曹知事和海州知府杨大人早就守在了法场,又会如何让她传令?但他又不想挑破曹大小姐的意图,便哭丧着脸说:“大小姐,你老人家就赶紧让开吧!走了人犯,董某人可是要掉脑袋的!您就别让我为难啦。”董龙却是不糊涂。

    说着话间,一名官差叫喊起来:“董捕头,仲八带着人犯跑啦!”

    董龙和曹小蝶不约而同看向了仲八的队伍,只看到巷子口有个人影一闪,仲八的人马早就没了影,显然是逃进了小巷。不远处,周尽臣的大队人马风风火火地正往巷子口急急追来。

 

26回

 董龙顾不得许多了,将手枪一挥,吼道:“赶紧给老子追,走了人犯,老子剥了你们的皮!”

    大队人马忽拉拉地跟着董龙绕过曹小蝶往前急追。

    曹小蝶稍稍松了口气,擦了把汗,得意地一笑,提着缰绳坐在马鞍上,心中暗暗祈祷着:但愿仲八能够逃过此难,欠仲八的人情也便算是还了,自己可以稍稍心安了。

    仲八带着队伍穿过小巷,很快到了城门口,魏大勇等人早已控制了城门,等候多时,正焦急地等着他们。两帮人马会合后,便快速出了城。没多久,城外接应的顾修佃也带着人马赶了过来。仲八总算是松了口气。

    周尽臣和董龙的队伍会合后,一直跟着仲八等人追到了夹谷山口,却是不敢进山,叫嚷着一阵便退去了。进攻仲八的老巢可不是小事,还得回去请知府大人和知事大人拿个主意。

    这一次劫法场,死了五个弟兄,伤了六个,高桂书也中了一枪伤了胳膊,总算是把哑巴给救了出来。有弟兄发起了牢骚:“为了一个哑巴,太不值了。”仲八白了他一眼:“事是这么个事,理不是这么个理。山头的兄弟,不管是谁落了难,都会一样去搭救!就算是把家底拼光了,也决不能扔下哪个不管!”

    老秀才暗暗叹服,心想,这也是山头的兄弟们死心踏地跟着仲八的玄机所在吧。老秀才告诫仲八说:“八爷,人算是救出来了,眼下之事,依老朽之见,还是赶紧准备一下善后的事情吧,近日内大队官兵必定会进山清剿!”

    仲八嗯了一声,回道:“有数!”说完,便命人下山为哑巴去请郎中。哑巴一身的伤病再加上一路上的折腾,到了山头几乎要奄奄一息了。

    好在郎中来得及时,及时下了药给救了回来。经过几天的调养,哑巴的伤势好转了许多。

    仲八安排弟兄们早已做好了准备,一旦县衙的官兵进山围剿,不作正面抵抗,整个队伍往山里分散,借着熟悉地形,暂且先避其锋芒。

    可是一连几日,却是不见官兵的动静。有兄弟说,一定是官兵们怕了八爷的威名,不敢来了。

    仲八可不是这么想,心中反倒觉得有些不安,命人赶紧下山去打探一下。

    果不其然,哑巴被劫一事,海州知府杨大人大为震怒,差点便要治了曹知事和董捕头的罪。眼下正调集各路官兵准备围剿夹谷山,由海州府盐防营管带白宝山亲自指挥。白宝山的队伍拉着几门火炮刚出海州府,正往赣榆赶来。

    仲八得到信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盐防营是整个海州府地区训练有素、武器最精良的队伍,管带白宝山武举人出身,治军有方,善于用兵,曾经在李鸿章手下和白莲教打过几回仗。况且,还带着几门火炮。领教过火炮的威力的弟兄没几个,仲八曾经可是亲身经历过的。大炮一响,轰得是山崩地裂,寸草不生。仲八以前在灌云县入伙时的队伍就是硬生生让火炮给轰垮的,队伍散了,这才逃回赣榆老家拉起了自己的山头。

    仲八心想,看来这海州知府是非要置自己于死不可了,一时间心下踌躇起来,像以前往山里分散的法子怕是行不通了,官兵的大队人马拉网式地进山一搜,怕是要全军覆没。夹谷山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以前是因为清剿的官兵没有较真,真要是较起真来,小小的一个夹谷山,也是可处可藏。

    这一仗该怎么打?

    打探的弟兄还带来了一个让仲八更加吃惊的消息!

    县知事曹运鹏的闺女曹小蝶让沂蒙山冯黑七的人绑架到了沂蒙山,留下信说让曹运鹏十日之内带上五万两银票和五十条快枪到沂蒙山赎人,逾期撕票。曹运鹏已经急得卧床不起。仲八心下思忖着,怪不得这几天没见县衙的官兵,按常理,哑巴被劫,县衙的官兵说什么也会到山下装模作样地虚张一番声势。

    仲八又有些纳闷,便问探信之人:“曹小蝶怎么会让冯黑七的人给绑架了?”

27回

 探信的弟兄说:“听说是冯黑七的人前些日子便暗藏在县城之中了,劫法场的那天趁乱绑的曹大小姐。

    “哦——”仲八长长地应了一声,似乎明白了其中的玄机,皱起眉头,从腰间摘下烟包,慢慢卷起了旱烟,手指捻着切碎的烟丝在纸卷上慢慢地来回摊着,仿佛要将接踵而来的麻烦事要在方寸的纸片上摊平似的。

    炮头魏大勇说:“大当家的,不管怎么说,曹大小姐那天也是帮了我们的大忙!要不是她及时挡了一阵子董龙的队伍,怕是我们不会走得那么容易。”

    “嗯。”仲八将卷成型的烟卷,慢慢地放在指间来回捻动着。

    老秀才说:“唉,想不到曹运鹏竟有如此侠义心肠的闺女,老朽惭愧啊!”老秀才似乎对那日拦着仲八不让放走曹小蝶主仆之事,有些自责。

    “这是曹运鹏自作自受!谁让他做了那么多缺德事!这不,遭报应了吧?”高桂书有些幸灾乐祸。

    老秀才说:“话可不能这么说!古人说:冤有头,债有主。她爹做了孽,可不能让孩子去承当。真想不到啊,这闺女还是位巾帼不让须眉的侠义中人,有情有义,知恩图报,实属难得!大当家的,你打算咋办?”

    仲八说:“我能咋办?该咋办咋办!白宝山的人马这会儿到哪了?”说着话,仲八将眼神投向了炮头魏大勇。

    魏大勇眉头紧皱:“这会儿怕是应该到了墩尚了。”墩尚是海州府赶往赣榆县城的必经要道,离夹谷山已经不算远了。

    仲八又问:“县城那边有什么动静?”

    魏大勇答:“周尽臣带着一路人马,已经先出了县城,正往这赶,怕是也快到了。县城的官兵、牛头会的人、还有其它几路人马正在城北会合。”

    高桂书有些发急:“大哥,看来这回他们要动真格的了!”

    仲八冷冷地说:“天塌不下来!你的伤咋样了?”

    高桂书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没事!没伤着骨头,他娘的!全当是被王八咬了一口。”

    仲八嗯了一声,又问魏大勇:“大勇,我交待的事情都办妥了吗?”

    魏大勇说:“妥了!该藏的藏了,该烧的烧了。哑巴兄弟昨天夜里便送下山去了。马三和顾修佃带着人马已经按大哥说好的地点埋伏到了夹谷沟。兄弟们的刀枪磨亮子弹上膛,就等大哥发话了!”

    仲八将拳头往桌子上一砸,恨恨地说:“好!老子偏生先吃了周尽臣这块热豆腐!”

    说着话间,简陋的聚义堂内传来了山外断断续续的枪声。

    所谓的聚义堂,无非是几根柱子立在四周,撑起了一个大房子架子,四周围着篱笆,房顶盖着茅草,算是平时弟兄们聚到一起喝酒吃肉或是议事的地方。聚义堂这个名字还是老秀才上山以后给取的,仲八不识字,当然不会想着还要给茅草房取个名。老秀才说:“既然兄弟们号称‘一百单八将’,哪能少了聚义堂?”

    聚义堂建在山顶,站在门口的空地上便可以对远处的情形一览无遗。此时屋内有些凌乱,四面漏入瑟瑟的秋风让人觉出了寒意,快要入冬了。

    仲八和魏大勇、高桂书等几位兄弟,早些年便是在这里喝的血酒磕的头,也是在这个大堂内,仲八将带着一本《论语》上山的老秀才纳入的山头。

    高桂书冲着老秀才说:“老秀才,你再给打上一卦吧!看看我们能不能逃过此劫。”

    仲八呵呵一笑:“屎都在到*了!该咋着咋着,还打什么卦呀?”说完,仲八抬腿出了大堂。

    老秀才不急不躁,慢慢从怀中摸出几枚铜钱来,蹲了下去,一边抛着铜钱一边说:“要打的,要打的!就算是野狼外出觅食,也要先卜食物的方向,以免徒劳无功。先人们称之为‘狼卜’,里语曰:狼卜食。狼将远逐食,必先倒立以卜所向。故今猎师遇狼辄喜,狼之所向,兽之所在也,其灵智如此。”

    魏大勇紧跟着仲八出了门,高桂书原本也想跟着出去看看动静,稍作犹豫,又随着老秀才一起蹲了下来,他想看看老秀才到底会打出一个什么卦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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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17 19:37 | 显示全部楼层

雷风恒

 

28回

 

 这一次,老秀才得的卦象是《雷风恒》,老秀才解释说:“此卦乃鱼来撞网之象。象曰:渔翁寻鱼运气好,鱼来撞网跑不了。别人使本挣不来,孰想他到便凑巧。昔日,诸葛亮受周瑜之害,领命三日之内造十万支箭,曾占得此卦。果不其然,孔明先生借大雾之利草船借箭,应了卦象。依卦象看:通顺,无害。占问有利。有所往有利。大当家的须当速战速决,不宜拖延,能和则和,不能和则战。”

    魏大勇笑着说道:“老先生,你这哪里是在解卦?分明是在讲兵法!”

    老秀才略显得意,捋了捋胡子,谦逊地说道:“老朽惭愧!蒙八爷抬爱,挂了个军师的虚名,老朽实则对兵法一窍不通,哪里敢谈什么兵法?惭愧啊惭愧!魏头领乃武举人出身,文韬武略样样精通,魏头领才是八爷的左膀右臂,真正的军师啊!”

    一语说到了魏大勇的痛处,魏大勇轻叹一声,苦笑着皱了皱眉,随即眉头一展,又说:“老先生满腹经纶饱读诗书,原本也是本县的大儒,只是……唉,只是在山头委屈了先生。”魏大勇本想顺嘴提提老秀才被王佐良陷害的旧事,见到老秀才的脸上猛地一阵悲凉,便又中途转了话题,安慰起老秀才来。

    二人原本都是有功名,本可以驰骋官场报效朝廷,孰不料阴差阳差,各自上山做了匪,又到了同一个队伍之中,心头慨叹落寞之际,竟有了惺惺相惜,同病相怜之感。

    山外已是大兵压境,风雨欲来,老秀才收了收心绪,正色言道:“天生万物,各有定数。不是老朽要故弄玄虚,老祖宗传下来的易之道大有学问,其玄妙之处不容人不信。只是老朽悟道不够,不能为八爷分忧解难。”

    魏大勇说:“上次救哑巴之前老先生打的那一卦便很灵,这一次一定灵!走,咱去和大当家的说一声。”

    老秀才收起了铜钱,放入绸布细心包了起来,跟着魏大勇出了门。

    二人刚到门口,恰好看到两位兄弟推推搡搡押着一个衣着光鲜的人正往近前赶。

    早已出了门的仲八和高桂书二人走过去迎到近前。

    一位兄弟上前禀报:“八爷,捉了个奸细!”

    仲八冷冷地瞪了被押来之人一眼。那人吓得一哆嗦,赶紧躬身向仲八行礼,“给八爷请安,八爷你老人家明鉴,小的不是奸细,小的是来送信的。”

    高桂书喝道:“送谁的信?送的什么信?”

    那人赶紧又向着高桂书躬身回道:“回大爷,是王二爷让小的过来送的信。”

    仲八提了提腔调,故意问道:“王二爷?哪个王二爷?”仲八心里一下子明白了,这人一定是王佐良派过来的。

    高桂书抬起脚来踹了他一脚,怒道:“什么***王二爷?在八爷面前他便是缩头王八,是孙子,他也敢称爷?我看你这王八羔子欠揍!”

    仲八冲着高桂书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鲁莽。送信之人一脸的委屈,对仲八说:“八爷明鉴,小的也只是过来送信的。”

    仲八不耐烦地说:“你也别害怕,仲八不斩送信之人,以后少跟着王二贼少做坏事就行!否则的话,帐早晚是要算的!你送的什么信?信呢?”

    那人回道:“没有信,王二爷让小的给八爷带个话。海州府盐防营管带白大人正带着大队人马拉着洋炮往夹谷山赶来,意图对八爷不利。县城的曹大人也派了几路人马配合白大人的行动。王二爷让八爷小心提防。”说完,那人偷偷地打量起仲八的脸色。

    仲八解下了腰间的烟袋包,卷起了旱烟来,一边卷着一边冷笑着说:“怕是你们王二爷把周尽臣那条老狗也派出来了吧?”

    那人回道:“知府大人下了公文,周团练那也是没法子。八爷放心,周团练那是跟着应付差事,打起来的时候,八爷不要伤了自家人。”

    高桂书大怒,冲着那人又踹了一脚,喝道:“妈的!谁是你自家人?姓周的在县城打老子黑枪的时候,怎么不说是自家人了?”

    仲八又冲高桂书摆了摆手,问道:“就这事?没别的事了?”

    那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回道:“回八爷,王二爷还说,一向敬重八爷,希望能和八爷化解前嫌,交个朋友……”

    还没等那人把话说完,走到近前的魏大勇向着他吐了一口唾沫,怒道:“化解前嫌?和八爷交个朋友?他狗娘养的王二贼也配么?我呸!”

 

29回

 

(29回)

    仲八哈哈一声长笑。那人脸色涨的通红,尽管秋风瑟瑟,还是不停地擦着汗,似乎他的口信尚没有带完,怕回去无法交差,又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补充起来:“王二爷还说,如果八爷同二爷成为朋友的话,二爷定会向朝廷给八爷全力保举个功名。八爷英雄盖世,为朝廷效力,定能流芳百世……”

    仲八不耐烦地冲他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的话该带完了吧?就凭他‘学富五大驴车’的王二也要帮老子保举功名?老子不稀罕!你也回去给老子带个话,就说我仲八说了,王二贼的帐,我仲八早晚要同他算个清楚!有机会的话,我仲八一定要请他喝黄汤、拈溜溜!”说完,仲八鼻孔轻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听到仲八嘲讽王佐良的言语,老秀才等人跟着笑了起来。老秀才也听明白了,王二贼这是借着大兵压境之际,企图招安仲八。

    送信之人惶恐不安,心中忧虑着,不知仲八这个大魔头一会儿会怎么处置自己,若不是王佐良赏了几两银子,又用威严的目光看得他直打寒战,打死他也不敢踏上仲八的山头。他呆呆地盯着仲八,不知所措。

    高桂书怒目圆睁,喝道:“还不给老子滚!要不是八爷在,老子非一枪崩了你这狗崽子不可!”高桂书了解仲八的脾气,仲八轻易是不会杀了此人的。

    那人赶紧给仲八鞠躬,又向众人鞠躬,连招呼也忘了打,便慌不迭地下了山。

    老秀才盯着那人的背影,咳嗽了两声,说道:“八爷,王二贼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啊!”似乎是在暗示仲八。众人当然都明白王佐良打的是什么主意。王佐良对仲八一直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又惧又怕,寝食难安,哪会安什么好心,给仲八报信?不过是想借机卖个乖罢了。此信形同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消息,不送也罢,

    仲八说:“拜年也罢,偷鸡也罢!别踩着老子打狼的夹子就好!是时候了!桂书领着老先生先到马三他们那里去会合。大勇跟着我放夹子去!”

    这也是仲八和他们事先商量好了的计策,在夹谷沟设下伏兵,由仲八和魏大勇将“出头鸟”给引过去,教训一下便撤到塔山一带,谁若是敢跟着,到了塔山再收拾谁。塔山一带地形奇特,原本便是仲八和弟兄们的另一处藏身之所。

    起初,仲八安排着将老秀才连同哑巴一起送下山,老秀才倔得很,说什么也不肯走,咬牙切齿地直嚷嚷:“这一次王二贼不会不跟着出来。我就是要跟在八爷身边,早晚有一天,要亲眼看着八爷收拾了王二贼!”仲八只好由着他。

    仲八领着魏大勇刚要迈步,老秀才微笑着说:“八爷大喜啊!方才老朽打了一卦,得的是《雷风恒》,吉兆啊!当年诸葛孔明草船借箭得的便是此卦……”

    仲八呵呵一笑,打断了老秀才的话语,“那就好啊!我知道啦。老先生赶紧去吧。” 说完,仲八又叮嘱了高桂书一言,“桂书兄弟记得照顾好老先生的周全,出了问题,拿你是问!”

    仲八素来对算命打卦之术不放在心上,常常只当作是一个乐子,老秀才每次打卦都是郑重其事,兄弟们大多又深信此道,他也不好说什么,索性顺其自然。他把老秀才留在身边,偶尔倒会问起古人是咋过的?时常会听听老秀才谈起古人盗跖的故事来,这个是仲八最乐意听的。

    高桂书应道:“放心吧!大哥!”

    高桂书领着老秀才下了山。

    仲八交待完后便领着魏大勇二人从另一个方向下了山,往山口走去。一路上,仲八只顾吸着旱烟,沉默不语。魏大勇心中也有几分沉重,这一仗兵力悬殊太大,尽管是下了埋伏,熟悉地形,怕还是要吃亏。看着仲八略略带着几分愁眉不展的样子,魏大勇又琢磨着,按常理说,大哥大仗小仗风风雨雨不知经过了多少,多少次险中逃生,大哥从来没怕过,这一点显得有些让人纳闷。大哥怕是有心事。

    魏大勇却是不知,仲八正在琢磨着:“救哑巴的时候多亏曹运鹏的女儿曹小蝶帮了咱,咱不能不仗义。可到沂蒙山冯黑七的黑窝里去救人,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30回

仲八二人到了山口之时,早已埋伏着的十几个弟兄顿时兴奋起来。只要有八爷在,每位兄弟的心中都会觉着踏实,他们喜欢八爷的性子:天蹋下来了一起扛!

    炮头魏大勇从肩头取下长枪,选好了一处位置伏了下来。

    仲八照例将长辫一盘,找块干净之处盘腿一坐,卷起了旱烟。有一次,仲八差点剪了长辫,若不是老秀才脸色煞白连声高呼“万万不可!八爷,万万不可呀!”仲八真想就给剪了,仲八嫌着打仗碍事梳着麻烦。

    卷完,吸罢,再卷。直到仲八准备卷起第五袋烟时,探信的两位兄弟才满头大汗地赶了回来。一到仲八近前,二人有些紧张,一位擦着汗,一位喘着粗气,结结巴巴地向仲八禀报着:“来了!八爷!他们来了!周尽臣的人马快要到了……”

    不出仲八所料,这只“出头鸟”果然是周尽臣的团练队伍。周尽臣之父原本也是赣榆县赫赫有名的大财主,周家与王佐良家三代世交,又结过亲,关系非同寻常。仲八曾经绑过周尽臣的父亲,赎银送得迟了几天,仲八一怒之下将老东西给杀了。从此,周尽臣将仲八视为不共戴天的仇人。

    这支团练是赣榆县城最精干的一支队伍,明里的暗里的加在一起人数最多,武器精良,大部分人马是王佐良与周尽臣精心挑选、严加训练出来的亡命之徒,比起曹运鹏县衙里的那些官兵们强悍很多,他们素来也不把县衙的人马放在眼里。

    周尽臣早就咬牙切齿等着围剿仲八,以报杀父之仇。这一次,周尽臣终于等来了机会,仗着几路人马紧跟其后,有恃无恐,杀气腾腾急不可耐地准备先立头功。

    仲八微笑着给报信的两位兄弟打了打气,气定神闲地说道:“别慌,没事!来了好,来了便打他个王八羔子!”

    说着话间,一阵阵稀疏的枪声跟着响了起来,依稀听得见张狂的呐喊声:“荡平夹谷沟,铲平夹谷山!活捉仲八!”

    “大哥,你看,县城方向的狼烟升起来了!曹运鹏和牛头会的大队人马也不远了。”魏大勇指着远处半空中正在发散的狼烟对仲八说道。

    这是事先埋伏好的探信兄弟发出的信号。

    仲八嘿嘿一笑,说道:“来的好!都来了那便一锅给炖了!就怕是咱的锅小装不下。”虽是如此说,仲八的心里也有几分紧张起来,心内思忖着,脱身倒是不难,这一仗打完,队伍肯定要损失不小,就算不会全军覆没,怕是这夹谷山再也呆不下去了。

    山下小道上的尘土越扬越高,仲八和埋伏着的众兄弟,隐隐地感觉到了地面传来的震动。没多久,周尽臣的团练队伍便赶到了山角。仲八领着十几位弟兄藏得严严实实,一动不动地埋伏着,枪口向外瞄着。

    周尽臣的队伍先是在山角停了一会儿,四处察看一番,很快便往山口涌来。仲八寻思着,这周尽臣一定是等不及大队人马会合后一起进山了。

    团练的兵丁们越走越近,很快进入了洋枪的射程,几乎都可以看清他们的面目了。仲八和魏大勇二人不约而同,仔细地从他们中间寻找周尽臣的身影,只要看到便会一枪结果了他,却是没有发现这只老狐狸的影子。

    “打他狗娘养的!”弟兄们等到了仲八这声怒吼的时候,手心早已出了汗。

    一阵乱枪响起,团练的队伍前排倒下了八、九个兵丁。一时间,整个队伍乱了套,有人惊慌失措地叫喊起来:“不好啦!中埋伏啦!”

    这些兵丁们内心原本便惧怕仲八,于是,前排的兵丁们纷纷向后退,后面的人也跟着掉头。

    “娘的!谁再退,老子先铳了谁!”是周尽臣的声音,“给老子上,他们人少。大队人马随后就到,都他娘的慌什么?活捉仲八官升一级,割了仲八脑袋的赏银一千两!”

    仲八和魏大勇二人还是找不到周尽臣的影子。魏大勇笑着对身边的仲八说:“大哥,你的脑袋又涨价啦。”

    仲八冷笑一声,并不答话。

    周尽臣的队伍一阵骚乱过后,很快便稳住了阵脚,大队人马分散开来,一边开火,一边小心谨慎地向着山口压来。魏大勇觉着,这帮团练确是比曹运鹏的官兵难以对付。曹运鹏的官兵只要打倒前面几个,很快就会退后一大片。

    仲八等人和团练们对射了一阵,渐渐感觉到有些吃紧,毕竟人数众寡悬殊,火力相差太大。

    仲八也有些暗暗吃惊,想不到周尽臣的队伍这两年扩张得如此迅猛,前两年只不过有几十条破枪,平日里也是很少明目张胆地招摇过市,到了此时才露出了真正的家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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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17 19:41 | 显示全部楼层

 31回

 

眼看着团练们越逼越近,仲八扯起嗓子吼了一声:“姓周的!仲八在此!老子顺便送你一句金玉良言,赶紧散了队伍回家种田去!要是不知好歹的话,仲八早晚要了你的脑袋。不知死活的话你就上来试试!”喊罢,仲八向兄弟们打了一个手势,低吼一声:“撤!”

    周尽臣手下的团练们一听到仲八的声音,惊得纷纷后退。

    仗着地形熟悉,仲八等十几个人边打边退,游鱼一般向着夹谷沟方向撤去。若是周尽臣的人马敢追,一路上重重陷阱等着他,打狼的夹子、倒插着竹签的陷坑、套子、暗弩……夹谷沟一带也早已设好了伏兵。

    周尽臣同样熟悉仲八的声音。他没想到,仲八竟然敢在山口打他的伏击!他原以为仲八会似往常围剿时一样,早已逃入山中躲了起来,大不了放几下冷枪,从来不敢正面对冲突。

    仲八领着人马后退的时候,周尽臣也在寻思着,不如等着白宝山的大队人马到来之后,再一起出击。转而又想,眼前的仲八只不过十几个人,就算是仲八的队伍全部都在,充其量不过是所谓的“一百单八将”,几十条破枪。自己带着两百号人马,个个握着崭新油亮的长枪,有着绝对的优势。一旦交起手来,县城官兵、牛头会的弟兄,还有白宝山的大队人马随后便到,聚而歼之,论功行赏之时,头功便非己莫属了,大仇亦可随之而报。

    周尽臣牙一咬心一横,胆子壮了起来,呼喝着手下人马,向着仲八等人逃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仲八很是了解周尽臣,这一次让仲八猜了个准儿,果然是周尽臣打的前锋。临走之前,仲八呼喝的两嗓子,也是故意吼给周尽臣听个真切。

    仲八等人熟悉地形,若是想甩掉周尽臣的人马原本不难,一路上却是逃得不紧不慢,边打边退,将周尽臣的队伍不知不觉之间引入了夹谷沟。

    一路上,布下的陷阱,也没让周尽臣的团练少吃苦头。

    气势汹汹地跟入夹谷沟没多久,周尽臣忽然间失去了仲八等人的踪迹,心里合计着有些不对劲,待要退去,已然晚矣!

    仲八已经和早已埋伏起来的马三、顾修佃等人站在了一起,指挥着埋伏起来的弟兄们左一枪右一枪,开始畅快淋漓地痛击起王佐良精心豢养起来的爪牙们。

    这一下子,周尽臣吃了大亏,心中这才开始暗暗懊恼起来,后悔没听临来时王二爷千叮咛万嘱咐的忠告:对付仲八万万大意不得,千万不要轻进!待白宝山的队伍拉着火炮到来之后,再与大队人马会合,步步为营,聚而歼之。王佐良还亲口许诺他,若是这一仗周尽臣能够提回仲八的脑袋,一定全力将他保举到其父王德胜的帐下做一名副将,为朝廷出力,则前程无忧矣!

    虽是吃了埋伏,周尽臣一阵慌乱之后,很快又镇定了下来,事已至此,懊恼无用。索性吆喝起手下的弟兄,与仲八等人硬干起来。周尽臣先是抬手一枪毙了一名准备逃窜的兵丁,又吆喝起论功行赏的老把戏,待稳住军心之后,将手下人马集拢起来,借着山石树木,仗着火力优势,与仲八等人对射起来,以便等待着大队人马的救援。

    炮头魏大勇一面攻击,一面指挥着几位弟兄从周尽臣倒下的人马那里抢夺长枪,兵荒马乱的年头,这可是队伍最大的本钱。

    激战了许久,山口附近陆续冒起了几股狼烟信号,待到远远地传来了一声长长的低沉的号角,仲八知道,白宝山的大队人马到了山口了。没多久便响起了三声惊天动地的火炮声,仲八暗笑,这一定是盐防营管带白宝山故意在抖威风。

    魏大勇冲到近前喊道:“八爷,是时候了,该撤了吧?”

    仲八应了下来,于是,魏大勇领着兄弟们开始往塔山一带撤去了。

    这一仗着实让周尽臣吃了不少苦头,哪里还敢再追?恨得周尽臣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周尽臣的团练损失倒也不算太大,死伤约摸五、六十号人,丢了十几杆长枪。

    仲八的队伍一撤,周尽臣便狼狈不堪地指挥着残兵败将,赶紧往山口撤去,以便和几路官兵会合。一边吆喝着手下,周尽臣暗自琢磨着,一会儿见了总指挥白宝山大人该如何请功?这也是王佐良私下里时常给他讲过的官场秘诀。官做得好坏,不在于要有多大能耐,全凭一张嘴和一个胆,坏事有时候可以变成好事,败仗同样可以变成胜仗。

(32回)

    退出夹谷山、撤往塔山的路途之上,仲八一直沉默不语。兄弟们兴高采烈,纷纷议论着,“这一仗打得过瘾!早就该收拾一下周尽臣这龟孙子了!这一次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平日里,周尽臣的团练仗着有王家撑腰,作威作福,鱼肉百姓,早已犯了众怒,曹知事让着他们三分,对他们的恶行向来睁一眼闭一眼,百姓们更是拿他们无可奈何。

    仲八的兄弟们背地里没少收拾他们,若不是仲八一直告诫着兄弟们不要莽撞、不要正面冲突的话,兄弟们早就抄起家伙和这帮团练们干起来了。

    一路上,魏大勇粗略地清算了一下人手,损失的弟兄连死带伤的加在一起,有十来个了。魏大勇的心中有些懊恼,若非火器不佳,至少可以打掉周尽臣一半左右的人马,手底下的兄弟们的几十条长枪之中,好些也只是打狼、打鸟用的铳子枪,打完一枪便得重新装火药和铁砂子。时局越来越乱,该想法子多弄些好枪了。

    魏大勇刚想和仲八说说自己的想法,见仲八闷声不语,便又止住了言语,跟在仲八的身侧,大步地走着。

    魏大勇琢磨着,大哥今天这是怎么了?以前也不是没折过人手,有一次去一户大盐商家里砸窑子,却不料事先走露了风声,对方早有准备,一下子折了二十几个弟兄,那一次便没弄成事,灰溜溜地退了回来,直到第二次悄悄摸了过去,才把那个大盐商的老窝给一锅端。那一次,仲八也没有似今天这般沮丧。仲八一向看得开,“生死在天,各安天命。吃了入伙的饭,也便是等于在阎王爷的生死簿上挂了名,一只脚早已踏上了黄泉路,迟早的事情!”

    魏大勇今天有点吃不准仲八的心事。

    倒是精明的顾修佃猜出了个七、八分来,趁着马三、高桂书等人走在一边聊天的当口,顾修佃凑到了仲八身边搭讪起来:“八爷,这一仗王二贼又给咱送了十几条好枪!”

    “好啊!该换换家伙了。”仲八应道。

    “再不换的话,弟兄们怕是连山口也冲不出去了。要说这洋毛子们也真能,手艺是跟咱学的,造的家什还真他娘的不赖!”说着话间,魏大勇端起长枪向着半空的一只飞鸟瞄了瞄,却是没有开火。

    “八爷,我合计着这一次,王二贼肯定没出来。”顾修佃说道。

    “嗯,这个老狐狸知道怕了,藏得越来越深了,早晚收拾了他!”仲八说。

    “曹运鹏怕是也不会跟着出来。”顾修佃又道。

    “咋这么说?按理说,这个一心想着往上爬的曹运鹏应该会跟着出来的。前几天,我们把哑巴刚给劫了回来,上头肯定要治他的罪。他还不赶紧借着这个机会带戴罪立功、将功补过?”高桂书笑着说。

    “冯黑七趁乱劫走了他的掌上明珠曹小蝶,狮子大开口,一张嘴便要他五万两银子和五十条快枪,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够他姓曹的喝一壶了,这会儿他还不得焦头烂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绕了一圈,顾修佃终于扯上了正题。顾修佃说完,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仲八。

    “哦,也是。”高桂书恍然大悟,他一直把这个重要的茬子给忘了,见顾修佃在打量着仲八,他心中的谜团也跟着露出了端倪,魏大勇寻思着:大当家的心里八成在琢磨着曹小蝶这件棘手的事情。
 
33回
 
 仲八带着众兄弟到了塔山一带没多久,白宝山领着几路人马便浩浩荡荡跟了过来。我读书 WWW.5dushu.COM此时,日头偏西,已临近傍晚。

    或许是白宝山生怕别人抢了他们盐防营的头功,他居然下令周尽臣的团练、县城牛头会以及赣榆县衙的官兵们分兵把守几处下山的要道,自己亲自带着盐防营的三百余号人马进山清剿。

    对于周尽臣于夹谷沟失利一节,白宝山根本未曾放在心上。狂妄自大的白宝山觉着,周尽臣的团练只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自己的盐防营武器精良,训练有素,再加上带着几门威力十足的火炮,对付仲八的百十号人马犹如用牛刀杀鸡一般。天黑之前,便可以将仲八解决在塔山。就算是灭不了仲八,起码也能剥了他的一层皮!

    他哪里能料到,到了最后,他轻敌的白宝山终于还是吃了大亏。

    仲八虽然是不识字,没有学过兵法,十三岁时误入灌云县的匪窝到如今三十出头,早已是久经沙场,历练多年。

    当探信的几位兄弟将白宝山的部署报知仲八等几位首领之后,仲八不但未惊,反倒是长舒了一口气,他最担心的是白宝山先是命人用精良的火器堵住出山要道,然后等待第二日天明,大队人马进山进行拉网式清剿。仲八原本的计划是,从夹谷山退到塔山,若是大队官兵追来,从路程上计算,必然会临近天黑,自己可以领着兄弟们借着夜色找机会再分散逃出山。

    知晓了白宝山的用兵,仲八豪气顿生,原本的退却之心顷刻间烟消云散。他蹲在山腰一块岩石上,麻利地卷着旱烟,乐呵呵地对魏大勇说:“老子原本是想跟官兵们继续打圈,这会儿老子又想打仗了!”

    顾修佃问道:“大当家的,啥叫打圈?打啥圈?”

    仲八手中的烟卷已然卷好,叼到口中,牙齿将顶头的纸角咬掉,“扑”地一声吐了出来,笑道:“这可是老子以前在灌云登架子入伙时大当家的高招,他老人家说过,同大队官兵斗,无须会打仗,只须会打圈。所谓打圈嘛,便是等大队官兵来到之时,不和他们硬拼,领着他们转几个圈子,要不了多久,他们自然就退了!”

    顾修佃哈哈一笑,说道:“高!怪不得以前官兵围剿我们的时候,大当家总是领着我们在山里转来转去。还真是如此!没几天官兵便退去了。”

    魏大勇一听,登时也来了精神,便道:“兵法云: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看来,大哥当年的大当家的定然也是熟知兵法,不知他老人家现在何处?”

    仲八长叹一声,恨恨地咬了咬牙,说道:“当年一战,大当家的被官兵的洋炮炸得连尸身都没有收全。老子今天非把狗娘养的白宝山这几门火炮给砸了不可!”

    魏大勇说道:“对!打他个王八羔子!看今天这情形,逃出去也不是个办法,出山的路口堵着大队人马。就算是半夜里往外冲,折损人手也是必然的!横竖都是要死人,倒不如在山里同白宝山一决死战!老子要看看这赫赫有名的白管带头上到底长了几只角!”

    高桂书怒道:“给他的娘的一点颜色看看也好!若不然的话,就算是兄弟们暂时逃了出去,也不是个长久之计,以后怕是连个安身之所也不好弄。他们早晚还得过来清剿。杀一杀白宝山的威风,也算是给整个海州府的官兵们提个醒,八爷的队伍不是好惹的!”

    仲八又看了看一直立在一边默声不语的老秀才,问道:“老秀才,你是山头的搬舵先生,依你看呢?”

    老秀才正袖着手,微缩着脖子立在萧瑟的秋风之中,听到仲八相问,略一迟疑,清了清嗓子便道:“老朽惭愧!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不过,老朽对大当家的及几位首领同白宝山一战的想法深表赞同,对付官兵,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既然白宝山如此轻敌,敢孤军进山,恰好犯了兵家之大忌,打他一下也好。”(注: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出自《论语》,意思是说,祭祀礼仪之类的事,我听说过;用兵打仗的事,我没有学过。)

    仲八将手中的半截烟卷一扔,从岩石上跳了下来,拍了拍手,说道:“好!既然几位兄弟都同意一战,那就打他狗娘养的!方才老子已经琢磨好了,先把白宝山的先头队伍引到打狼沟一带,到了那里,看了地形之后,他姓白的必然要调来火炮……”

    “正好把狗娘养的几门火炮给砸了!”高桂书恨恨地打断了仲八的话语。

    随即仲八连同魏大勇等人商量起具体细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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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17 19:43 | 显示全部楼层

34回

 

此时,白宝山正骑着一匹白马手持长筒望远镜立在山口察看着山中的动静。对于仲八队伍的实力他早已经得到了周尽臣等人的详细禀报,心中更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稳操胜券;又如同是吃了蜜,透心甜!剿灭仲八自是奇功一件!

    “禀大人,前方山角林子附近发现匪徒踪迹!正在向山中逃窜!”一位探信的兵丁来报。

    白宝山将手中的望远镜一收,问道:“有多少人马?”

    “大约有几十号人。”

    白宝山一听大喜,“定然是仲八的主力!传本官命令,即刻追击,不得有误!”自从进了山,白宝山一直未曾发现仲八等人的影踪,心中不免有些急躁,夕阳快要落下了西山,若是再找不到仲八主力的话,怕是天黑之前难以解决战斗。

    白宝山将队伍分作了两队,自己亲自带着二百精干轻装追击,另一路百余人马拖着火炮辎重紧随其后。

    没多久,便追到了仲八队伍的附近,由于道路崎岖的缘故,白宝山不得已下了战马。盐防营的士兵同仲八的队伍交起火来。

    仲八等人停停战战,战战停停,引着白宝山的队伍向着山沟里走。

    白宝山身边的一位随从提醒道:“大人,这仲八等人既不像战又不像逃,似乎是在故意在诱敌深入,怕不是有什么圈套。”

    白宝山自负地说道:“本官岂能看不出来?凭他仲八几十条打鸟的破枪,就算是有圈套又能奈本官若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本官便给他来个将计就计!传本官命令,全速出击,活捉仲八者,官升一级;临阵脱逃者,斩!”

    于是,大队人马呼呼拉拉往前急冲。

    追到打狼沟附近,仲八等人忽地不见了踪影。便在此时,夕阳似乎也是猛然间坠下了山去。山谷中传来了几声长长的狼嚎。打狼沟地形复杂,向来因为多有野狼出没而得名。

    白宝山一路不停地追赶,已有些气喘,额头冒汗,他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地形,心中隐隐地觉出了几分不妥,便向身边的领路兵丁问道:“此处是何方位?”

    “回大人,此处名为塔山打狼沟,这一带地形复杂,实属仲八等人又一处藏身之所。”这名领路兵丁,是白宝山特意向周尽臣讨要的。

    白宝山思索片刻,说道:“传令!停上追击!扎营歇息!”

    便在此时,打狼沟的林子中,猛地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枪声,白宝山的队伍顿时倒下了七、八个兵丁。其它的官兵们吓得纷纷伏到地上,连滚带爬找大块石头以便藏身。

    白宝山大惊,却不慌乱,吼道:“都他娘的慌什么?他们人少,给老子全力还击,临脱退缩者,斩!”说着话间,白管带抬手一枪打倒了一名正往回逃窜的兵丁。

    一时间,官兵们纷纷开始还击,由于火器精良,人数众多,很快便上了上风,双方对战了没多入,仲八的队伍便没了动静。

    白宝山顿时张狂起来,向着仲八等人的藏身之处大手一挥,吼道:“出击!”

    兵丁们如狼似虎开始向着林子冲了过去。进了林子才发现,仲八等人不见了踪影。白宝山命人四下搜索一番,依然找不到任何踪迹。天色已然黑了下去,白宝山心中开始狐疑起来,思忖着,想这仲八十三岁为匪,匪伍中混迹已近二十个年头,诡计多端,还是小心为妙。便又下令,就地扎营夜宿,命传令兵赶紧催促后续人马加速前进,两帮人马汇合一处,待天明之后再细细搜寻,找到仲八,一举歼之!

    传令兵丁尚未曾离开,后面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枪声。辨了辨声音,白宝山倒吸了一口冷气,是从后面跟进的队伍方向传过来的。显然,神出鬼没的仲八,借着熟悉地形,已经绕到了背后开始攻击带着火炮的官兵。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0-4-17 19:49:41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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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15 22:03 | 显示全部楼层
(书接上回)
(5)
  赣榆县知事曹运鹏的府中,曹运鹏、王佐良等人悠闲自得正在品茶听戏,丝毫不见慌乱。曹运鹏早已下令,紧闭城门城头设防。每当闹起匪乱,赣榆县素来如此。曹运鹏心中有数,按照冯黑七的一贯作为,决不会强攻县城。
  一大早安排妥当之后,曹运鹏心中又有些不踏实,便命人赶紧去请王佐良。
  王佐良一请便到。一来,发生这等大事,王佐良作为赣榆县的头面人物定然要与曹大人共进退;二来,王佐良自小得缘于其父熏陶,更爱听戏,其父王德胜是位十足的戏迷,赣榆县赫赫有名的庆盛科班,便是王佐良之父出巨资创办。
  唱的是一出《醉打山门》。曹运鹏、王佐良连同几位重要的乡绅品着香茶,听得如醉如痴。
  赣榆县地处海岸,绵延百里,曾几何时随着外路巨贾行商相继而来,各路戏班也跟着涌入,五代科班各家各派昆乱联台,很是热闹。
  “……听钟鸣鼓挝。恨禅林尚遐。把青山乱踏,似飞归倦鸦。醉醺醺眼花,惹傍人笑咱。才过了碧峰尖,呀!早来到山门下。哈!怎把山门多闭上了?这些鸟和尚!”
  听到此处,摇头晃脑半梦半醒的王佐良忽地睁开眼来,对众人说:“王某昨晚沉醉之间偶得一幅对子,各位仁兄不妨指点一二。”他似乎早已忘却了眼前的匪乱。
  “讳辰兄客气了!快快道来,我等洗耳恭听!”曹运鹏谄媚地笑着。讳辰是王佐良的字号。
  其它几位乡绅也故作好奇讨好地催促着王佐良赶紧说道。
  王佐良口头上连声谦逊几句,显出几分得意,抑扬顿挫慢声慢语:“美人、宝刀、快马;老树、怪石、奇花。”说罢,端起了面前的茶碗,装模作样地品起茶来。
  几位乡绅待王佐良的话音一落,马上跟着连声称赞起来。
  曹运鹏故意簇眉顿了一会儿,这才慢慢地鼓起掌来,连连说:“妙哉!妙哉!比及马致远的《秋思》毫不逊色,大有异曲同工之妙矣!”
  团练头领周尽臣坐在王佐良的一侧,跟着拍起了马屁:“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马致远的西风瘦马怎比得上讳辰兄的宝刀快马?枯藤老树怎比得上讳辰兄的怪石奇花?”周尽臣算得上是王家忠实的奴才,也是在王家的扶持下,才爬上的这个位子。王德胜发家之前便是赣榆县的团练头领。
  “是了,是了!周团练所言极是!讳辰兄真不愧是江苏省候补道,真乃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啊!”向来快人快语的大豪绅吴宗岐向着王佐良竖起了大拇指。
  王佐良脸色一沉,重重放下了茶碗,方才还是很得意的脸庞立时拉得如同牛头马面。
  吴宗岐原本善意,仅仅想奉承几句,见王佐良的脸色大变,这才猛然醒悟,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
  王佐良平素里最爱附庸文雅,幼年上学时未曾好好读书,整日吃喝玩乐不学无术,花银两买的秀才功名,还曾经拉过五大驴车的礼物赴省城买举人,不知何故却是没有买成,赣榆县的学子们私下里以此讥笑王佐良“学富五车”。到后来,其父王德胜得势之后,王家又用大量银两捐献朝廷,因捐纳过额,王佐良得了个江苏省候补道的虚衔。
  吴宗岐对此早有耳闻,此时猛然想起,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脸色涨得通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神色很是尴尬。
  曹运鹏早已看出了端倪,及时岔开了话题:“讳辰兄的佳对意境高远,甚是绝妙!可曹某还是更喜欢讳辰兄的另一幅绝对:‘成法何取乎,但知酌理准情,折狱片言师仲子;杀人诚多矣,只为安良除暴,惠民无术愧公孙。’足见讳辰兄胸襟坦荡心怀天下,忠君爱国爱民若子,实为积心处虑为百姓着想……”
  曹运鹏话未说完,县衙的一位探信的官差急火火地赶了进来。曹运鹏一见他便止住了话语,这是曹运鹏派出去探听冯黑七动静的差人。

  
  (6)
  那位风尘仆仆的官差满头大汗,正要凑到曹运鹏近前向他耳语,曹运鹏不耐烦地说:“在座列位均乃本县至交,无须避嫌。打听到什么消息,当众明言无妨!”
  那差人赶紧对着曹运鹏行礼禀报:“回大人,据小的打听,一大清早我县匪徒仲八一伙在岳王庙一带与沂蒙山冯黑七狗咬狗火拼了一场。仲八等人不敌,向着夹谷山老巢逃窜。冯黑七紧追不舍,看样子是想灭了仲八。”
  听闻此讯,曹运鹏先是一惊,随即大喜,连连说道:“好!好!好!”
  刚刚摆脱了尴尬的吴宗岐擦了擦了额头的冷汗,借故问道:“仲八怎么和冯黑七咬起来了?我道仲八等人会借机起哄,混水摸鱼趁火打劫。”
  王佐良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冷哼一声,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仲八一向自命不凡,最爱沽名钓誉。恰好借此机出来放几枪,惑乱人心。据说那冯黑七,最爱认死理,如同王八,咬到嘴里的轻易不肯松口。这倒也好,让他们先斗上一斗。只是仲八未必真的想斗。冯黑七也未必真的会同仲八去斗。”说到这里,王佐良问起了报信的官差:“冯黑七一伙大概来了多少人马?”
  “回大人!足有两百余众,近百条洋枪!”
  众人均是吃了一惊,心想:难怪曹运鹏不敢派官兵迎战。
  王佐良又问:“你确定冯黑七一伙追仲八去了?”
  “回大人,千真万确!”
  曹运鹏喜形于色,不禁哈哈笑了起来,忽然间,神色大变,快步走到报信的官差近前,急切地问:“你方才说,仲八等人和冯黑七一伙,一大清早在何处火拼?”
  “回大人,在岳王庙的高岗处。”官差答道。
  王佐良接过话来,说道:“从沂蒙山赶来,深入赣榆腹地,岳王庙是必经之路。想必仲八是想借着熟知地形,在那个地方打冯黑七的冷枪。”
  曹运鹏对王佐良的话似乎听耳未闻,刹时间额头冒起了冷汗,一副惊恐不安火急火燎的样子。
  官差觉得知事大人有些反常,便小心问道:“大人,您怎么了?”
  王佐良也看出了曹运鹏的神色有些奇怪,便问道:“曹大人,您这是……”
  曹运鹏语无伦次地说:“小蝶,我的小蝶。小女小蝶前几日为亡母忌辰去明月庵守孝七日。昨晚我已连夜命人通知小蝶务必速速赶回县城。小蝶回话说,今天大早便回。若是回来的话,岳王庙是必经之地!这,这如何是好?”随即,曹运鹏紧盯着官差,急急地问道:“可曾有大小姐的消息?”
  官差倒也乖巧,忙道:“回大人,倒是没有大小姐的消息。大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想必不会与冯黑七一伙遭遇上。况且,这会儿,冯黑七正追向仲八的老巢。早已离得岳王庙远远的。”
  王佐良和吴宗岐等人纷纷安慰起曹运鹏,大小姐乃千金之躯贵人之命,怎会遭遇匪祸?曹运鹏心下稍安,赏了报信的官差,又命他再去打听,随即又找来管家,命他亲自带人火速赶往岳王庙一带接应大小姐。一切安排妥当,曹运鹏稍稍安定,强作欢笑,与王佐良等人继续听戏品茶,一出《醉打山门》也唱得收了尾。
  “(外)我有书一封,白银十两,你可收去。(净)多谢师父。(外)还有偈言四句,听者:‘逢夏而擒,遇腊而执;听潮而圆,见性而寂。’牢牢记着。(净)弟子谨记偈言。(外)你去罢。(外下)(净)师父!师父!师父竟进去了,不免下山去也。”
  接下来,王佐良又点了一出《夜奔》。
  念及女儿曹小蝶,曹运鹏听戏品茶的兴致全无,心中暗骂自己一时糊涂安排不当,不时地懊恼着,昨晚就该命人连夜接回大小姐的。曹运鹏早年丧妻,一直未续。妻子因难产过世,留下一女,并为其取名小蝶。曹小蝶自小聪明活泼,偏生又不爱红装爱刀枪,曹运鹏对其宠爱有加,视若掌上明珠,索性由她去了。

   
  (7)
  仲八在岳王庙的高岗下救得的轿中之人正是曹运鹏之女曹小蝶和她的贴身丫环春草。
  撤下岗时,曹小蝶和春草原本打算脱离仲八一伙,顺着官道往县城方向逃回。转头看着背后冯黑七黑压压的追兵,却又不敢散开,索性跟着仲八一伙一路狂奔。
  仲八原以为,冯黑七追他们一会儿便会罢了,哪料到竟会一直穷追不舍。冯黑七队伍前头的几匹快马倒也不敢追得靠近,显然是惧怕仲八的神枪绝技。
  一直逃到临近夹谷山口,仲八心中一下子踏实下来,进了山到了自己的地盘,冯黑七再多的人马,仲八也是不惧。仲八故意放慢了脚步,等着冯黑七追近,他倒是想看看,冯黑七到底有没有这个胆。
  夹谷山群山连绵起伏,地形复杂,因山中有一条长长的深谷而得名,旧名祝其山,史载“孔子相鲁会齐侯”便是在此地。
  恰在此时,山口赶出了十几位抄着家伙的弟兄,迎着仲八等人奔了过来,高桂书领的头。
  高桂书昨晚去县衙报信,大清早便赶回了山头,听说八爷带着人马去岳王庙伏击冯黑七,二话没说,赶紧带着十几位精干的弟兄出来接应。
  高桂书关切赶到仲八近前,着急地对着仲八打了声招呼:“大哥,你没事吧?”
  仲八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嗯,这不好好的吗?哑巴呢?”说着话间,仲八的眼神在高桂书所带的队伍中打量开来。
  登时,高桂书的脸庞涨得通红,跺了跺脚,差愤难当地说:“大哥,哑巴出事了!栽到董龙的手上啦。”
  仲八一怔,略略惊讶地“哦”了一声,转头看向了远处冯黑七的队伍。冯黑七的队伍似乎有所忌惮,已然停了下来。
  高桂书正要开口解释。仲八明白他的意思,手一挥打断了他:“回山!回山再说!”
  
  高桂书带着哑巴一起进的城。
  昨天晚饭过后,高桂书安排哑巴在外接应,独自一人潜入县衙。曹运鹏正在后院如醉如痴摇头晃脑听着“梨花大鼓”,唱得是一段《秦琼卖马》。高桂书本想略施小技,捉弄吓唬一番这位懦弱无能又胆小怕事的昏官,却又未曾动手。临来的时候,仲八叮嘱过:“不要多事,回来时顺便捎点酱瓜和城西老马家的煎饼”。
  大哥吐口唾沫就是钉。再者,百姓们虽然背地里大骂曹运鹏贪财无能,但更恨的还是他言听计从背后为他出谋划策的王佐良。坊间有句传言:“赣榆有三贼,王二马三仲丹魁。” 王二便是王佐良,因其在家排行老二,故背后人称王二。三贼之中王佐良首当其冲,坏事做绝,百姓们早已对其咬牙切齿恨之入骨。
  飞刀传信之后,高桂书便退出和外面的哑巴接应会合,他们并没有急着往回赶,一来,他想半夜潜入王佐良的府中,顺便查探一下王佐良的动静;二来,看着哑巴溢着流光兴奋好奇的眼神,高桂书不忍心扫哑巴的兴,便领着哑巴四处转开了。
  这也是仲八的意思。出门之时,仲八交待过:“这一趟就算是带上哑巴认个道吧,免得以后想嘱咐他进县城办个啥事,连个道也认不得。另外记住了,王二的脑袋是我仲八的,谁也不许碰!”仲八早就在兄弟们面前放了话:“我仲八一定会亲手割了王二的脑袋。谁动了王二,就是跟我仲八过不去!”
  这是哑巴头一回进赣榆县城,处处透着新鲜。听起路人说着抑扬顿挫的赣榆地瓜话,哑巴时不时地露出惬意的憨笑,仿佛听到的是海边鸥鸟的低鸣。
  哑巴不是本地人,去年流浪到的赣榆,饿昏在冰天雪地里差点冻死。仲八踩盘子回来的路上,偶然在雪地里看到了哑巴露出来的一只大脚,把他拖出来之后,摸了摸胸口还有几丝热气,便把他背上了山。
  哑巴醒来,先是闷声不响狼吞虎咽了一顿热汤热饭,这才跪到地上“咚咚咚”一连给仲八磕了几个响头,随即流着刷刷的眼泪张开嘴巴伸出半截舌头对着仲八“啊啊”了几声。

   
  (8)
  仲八看得真切,哑巴的舌头分明是被人割下的。仲八问哑巴:“会不会写字?”
  哑巴摇了摇头。
  哑巴的身世成了个谜。仲八又拿出一些银两,让哑巴哪来的回哪去。哑巴的脸色登时变了,手舞足蹈咿咿呀呀急切地比划了半天。也不知他到底想说什么,到底想比划什么,意思很明了就是不想走。
  仲八冷如冰锥般的眼神盯着哑巴打量了半天,仿佛将哑巴的心思猛然间看了个透亮,仲八笑了:“别比划啦,跟跳大神似的。你比划着不嫌累,我看着倒累得慌。这样吧,山上正好缺个烧火做饭的。你要是不怕辱没了名声,愿意入伙登架子,现在就麻溜到伙房劈柴去。”(踩盘子:也称踩点子,事先侦察要打劫或绑票的目标。登架子:当匪。麻溜:赣榆方言,赶紧。)
  哑巴喜出望外,“咚咚咚”又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擦了把泪,二话没说,转身去了。
  山头的搬舵先生“老秀才”不停地捋着山羊胡,站在一旁冷眼察看,一直未发一言,看着哑巴壮实如牛的背影,这才低声对仲八自信地言道:“八爷,吾观此人非同寻常,想必是有奇冤!”
  仲八未言语。后来,仲八带着哑巴下山砸了几次窑。哑巴下手狠而且利落,放卡子时一刀毙命,决不下第二刀,仲八一看便知他曾经是位练家子。进,哑巴冲锋在前;退,和仲八一起断后。仲八不禁暗暗心服,是架硬杆子!
  县城赣马镇自从大宋时期起便是赣榆县治所在,宋元更迭明清易鼎已历经四朝风雨,历来商贸昌盛热闹繁华。这天正值起夜市,街头比平常显出了几分热闹多出了几分拥挤。
  高桂书领着哑巴大摇大摆地在人群间溜达着,昔日的琐事随着渐渐升温的热血涌了出来,心内油然生出了几分亲切和归宿感,显得有些意气风发。走着走着,高桂书触景生情心底间又生起了几分哀怅,整日里在刀尖上摸爬滚打,风里来火里去夜宿山头,仿佛世间烟火人之常伦渐渐远去了。
  高桂书原本是南城的马厂小商贩,随父亲在家边的骡马集市经营牲畜买卖,小富的日子安生得意日渐红火。却未曾想到就在高桂书只身到周边的莒南市场赶货之际,一贯欺行霸市的周四看中了父亲刚进的一匹好马,压低了价钱便欲强买。高桂书的父亲倔强如驴,价钱不合适说死了也不肯卖。二人起了争执,恼羞成怒的周四在老人家的胸口狠狠地打了一拳,将老人家打倒在地半天缓不过气来。
  不知是天灾还是人祸,或者是冥冥之中早有宿命,老人家被抬到家中后不言不语,滴水进不去喝了就吐,当天夜里便寂寂无声咽了气。
  回来后的高桂书先是忍着怒将周四告进了县衙。财大势大的周四早已里里外外打点完毕。曹运鹏推托说:“案情复杂尚难定论。待本官亲自出马,定将本案查个水落石出,为民做主,主持公道!”曹运鹏摞下话来,却迟迟不见了动静。
  高桂书悲愤难平,将父亲丧事处理过后,全身白孝,右手提着尖刀左手拎着哭丧棒,先是捅了周四,然后到了县衙门口大闹公堂。高桂书瞪着通红的双眼,提着尚在滴血的尖刀,挥舞着哭丧棒声嘶力竭:“拼着一死这就要了赃官的狗命!”喊得嗓子也干哑了。
  围观的百姓纷纷叫好,又暗暗为他捏起了一把汗。衙役们更是懂得审时度势,况且个个有家有小,纷纷干嚎着“抓凶犯!”,却是不敢近前。
  就在曹运鹏急调洋枪队布置人手准备围捕高桂书之际,恰在一边看热闹的仲八早已察觉出势头不妙,拉扯着失去理智的高桂书逃出了县城。自此,高桂书成了官府通缉的杀人凶犯,索性入了仲八的伙。
  入伙之后,高桂书偶尔还会念想着,倘有一日,太平盛世了,再回马厂买下一批牲口,买地圈养。一只只赶进赶出的牲口尚透着灵性忠诚善良,比那些早已没了人味的贪官恶霸更通着几分人性。
  高桂书一路上指指点点,不时用地道的县城方言为哑巴说三道四。赣榆方言属中原官话之流,没有入声,词缀颇多,言语间夹杂着一些意趣盎然的闭口韵,柔悦易懂,听得哑巴不时地憨笑。
  二人一直未曾留意,拐角黑暗处一双透着戾气闪着寒光的眼睛早已盯死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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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着路间,前头传来了一阵怪声怪气油腔滑调的叫好声。有个女人带着几分疯疯颠颠嘻嘻哈哈的语气在唱着大鼓,大鼓声夹杂在哄闹声中格外悦耳,很有几分味道。她唱的是:
  
  “忠臣孝子是冤家,杀人放火享荣华。
  太仓里的老鼠吃的撑撑饱。老牛耕地使死倒把皮来剥。
  河里的游鱼犯下甚么罪?刮净鲜鳞还嫌刺扎!
  那老虎前生修下几般福?生嚼人肉不怕塞牙!
  野鸡兔子不敢惹祸,剁成肉酱还加上葱花!
  古剑杀人还称至宝!垫脚的草鞋丢在山洼……”
  
  哑巴眼睛一亮,一阵兴奋,拉了高桂书的胳膊一把便往前挤。
  高桂书跟着挤到近前,一眼便认出了唱大鼓之人,县城有名的疯女“愣梅”。
  愣梅原本是个唱大鼓的江湖艺人,后来上山入了伙,成了当年道上赫赫有名的一个人物,“赣榆十八侠——九龙八虎一枝花”中的“俏梅花”。论起来算是高桂书的前辈,愣梅出道成名之时,高桂书还在贩着骡马。
  高桂书见到一边几个不怀好意的二流子正使劲拍着巴掌盯着愣梅,高桂书似是接连吞了几只苍蝇阵阵厌恶,皱起了眉头心下不快。愣梅左手拿着一只豁了口的破碗,右手拿着一双竹筷,借着破碗敲着鼓点,唱得正欢。
  “想不到当年的俏梅花还真是名不虚传,大鼓唱得好,人也长得俊!”说话之人长着一副丑如草驴般的马脸,闪着邪光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梅花,对他身边的同伙低声说道。马脸的身上酒气熏天。
  “可不是?别看她现在这副疯X样,泡个澡洗巴洗巴,再涂点胭脂收拾一下,又是一个活脱脱的大美人,丝毫不亚于王二爷的小妾——赣榆第一大美人顾昭。要不然,这愣梅当年能得了个‘俏梅花’的外号?二爷又怎么会想着法子破了她?到了后来的刑场上,一排十几个脑袋砍完了,轮到她的时候二爷不还是没舍不得砍又放了她一马?这不正应了一句老话嘛,英雄难过美人关。嗬……”马脸的同伴龇着一副格外醒目的大板牙感慨地应承着。言罢,板牙又拍了拍马脸的肩膀低语:“要不,一会儿找个地方你也尝尝?吃二爷的下胡不算丢人。这愣梅可是真傻了,一带就走,不信你试试。”
  马脸未答话,猛地打了一个酒嗝,两眼不离愣梅,醉眼朦胧满脸淫笑,慢慢地点了点头。
  高桂书立在身后,将二人的污言秽语听了个真切,不由得胆边生恨怒上心头,暗暗咬了咬牙,索性立在一旁。哑巴未曾留意,观年戏般一门心思盯着愣梅。似乎是愣梅的大鼓感染了他,哑巴时而簇眉时而憨笑,一边听着一边冲着愣梅使劲地拍着巴掌。他对愣梅一无所知,还当愣梅是个街头卖唱的。
  马脸和板牙先是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大鼓,终于马脸有些沉不住气了,装模做样大摇大摆走到梅花近前,身子一转,面朝众人,长脸一拉,喝道:“都散了散了!天天在街头转悠的疯女人,有啥么好看的?”说罢,转过身,又对愣梅说:“梅花,回家去吧,别在街头让这帮流球货当猴耍了。别唱了别唱了!住哪呢?爷送你回去。”
  见此情形,板牙也向前迈出几步,冲着围观人群怒喝道:“看什么看?有啥么好看的?都他娘的散了散了!”
  众人显然有些惧怕此二人,没人敢言语,虽觉得有些扫兴,还是纷纷散去了。
  哑巴有些愕然,扭头看了高桂书一眼。高桂书冲他使了个眼色,哑巴机灵得很,一下子猜出了几分端倪,微微点了点头,默不做声立在一边愠怒地打量着马脸和板牙。只待高桂书一招呼,他便会马上出手。
  浑然不知世事的梅花毫不在意,似乎唱得意犹未尽,迷离的双眼闪着暗夜的星光,只顾自唱着,竹筷在破碗边敲得更欢。高桂书心中一揪,他看到梅花的双眼在夜色中闪着几分晶亮,眼角分明是滑出了两滴泪,心道:“这愣梅花也并非真是疯如朽木!”
  马脸见众人散去,凑到愣梅近前,佞笑道:“梅花,回吧回吧,走!五爷送你回家。”说着话,将梅花手中的破碗一把夺了下来,扔到了一边,跌在了地上,却未摔碎,在地上连打几个滚,“当当当”响了几声。
  梅花一惊,住了口,后退一步,歪着脑袋迷茫地看着马脸。
   
  (10)
  马脸一只手悄悄地冲身后一招,随即连拉带扯地拽着梅花。他的同伙板牙会意,快步凑到近前。二人架着梅花,便往胡同里拉。梅花并未挣扎,茫然地被拖着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傻笑着说:“还,还没唱完呐。我还要唱。”说着话间,梅花又唱了起来:
  
  “凿破混沌作两间,
  五行生克苦歪缠。
  兔走鹰飞催短景,
  龙争虎斗耍长拳……”
  
  二人一左一右扯着梅花,边走边低声哄着梅花:“别唱了别唱了,回去唱,找个清静的地儿好好唱,唱个够!。”
  高桂书冲着哑巴一摆脑袋递了个眼色,哑巴会意,二人暗暗地跟在了后面。
  轻车熟路的马脸和板牙将梅花拖进了胡同中一所荒废的旧宅中。栓了破旧的院子木门,推搡着梅花进了房。显然,二人熟知此地并非头一遭来。板牙摸出火镰麻利地点着了房内的油灯,随即又栓上了房门。
  房间内摆着几件凌乱不堪的家俱,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显出几分败落凄凉。户主或是避官或是避匪或是逃避仇家,早已不知去向了。
  急不可耐的二人淫欲焚心手忙脚乱将梅花按倒在地。恍惚之间梅花本能地挣扎起来,双手抱在胸前蜷缩着身体不停地扭动着。二人正待要撕开梅花的衣服行那龌龊之事。只听得“咣”地一声巨响,房门被踹开了,高桂书跨进门来双手叉腰立在当场,腰间别着一把短把洋手枪,满眼怒火面色冷竣。哑巴铁塔般站在他的身后。二人不言不语,如同凌空而降的两尊金刚罗汉。
  顿时,马脸和板牙大惊失色酒醒过半,先是瞪着二人沉寂片刻,继而很快意识到情势不妙,相互对望一眼,随即二人猛地同时向着站在前面的高桂书扑了上去!
  高桂书鼻孔喷气轻蔑地冷哼一声,金鸡独立飞起一脚,左右开弓啪啪连踹两下,将二人踢倒在地。马脸和板牙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各自翻身跃起。高桂书和哑巴进了房间,一人接着一个,交起手来。
  梅花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不见惊慌,嗬嗬笑着退到一边,好奇地看着热闹,毕竟她当年也是曾经在刀尖上摸爬滚打过的,见多了打斗的场面。
  两个酒囊饭袋碰到了高桂书和哑巴形同是野猪遇上虎,三招两式又被打倒在地。这次高桂书和哑巴不待二人起身,将二人踏在了地上。马脸和板牙二人使足了力气依旧挣扎不起来。
  马脸也是场面中人,索性躺在地上对着踩着他的高桂书双手抱拳:“好汉休怒!有话好说,哪个道上的报个万儿?在下是城东马六,道上的弟兄送了个报号‘野马老六’!”
  高桂书冷笑:“今天老子要给你换个道号,改作‘骟马老六’!”说完,高桂书从腰间撩出了刀子。
  被哑巴踩着的板牙惊得额头冒汗,急声惊叫:“好汉别发火,有话好说,有事好商量。在下是城东盘走的顺水蔓,排行老五。不知哪个地方得罪了两位好汉,不妨明言。改天一定请两位好汉喝黄汤拈溜溜。在下先给两位好汉丢个拐子,请两位好汉高抬贵手,改日一定烧香点烛朝贡进茶,好生侍候着。”
  (盘走:强盗。顺水蔓:指刘姓。丢拐子:行礼。)
  高桂书听着他满嘴的道上切口,明白他一来是想和自己套近乎,二来似乎是在不露声色地威吓自己。他明白“顺水蔓”在道上的称呼指的是刘姓。道上确是有位姓刘的总架杆,他的队伍和仲八一伙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不相往来,各走各的道。高桂书和仲八却是一样的脾性,天王老子也不怕。
  高桂书再次冷笑:“既然是顺水蔓的架子,你更不该干这等缺德之事!今天高爷就让你骟个明白。看见了吗?那位是高爷历来敬重的人物,以后招子放亮了,当姑奶奶好生侍候着!下次再敢动一根汗毛,老子定要了你俩的狗命!”说完,高桂书指了指一边的愣梅。
  愣梅已经坐在了一张满是灰尘的椅子上,一只胳膊支在一边的案子上,手掌托着下巴,两眼迷离,微微笑着,似是早已看惯了这种场面,只当是在看着场子中的马戏。

   
  (11)
  听了高桂书之言,刘五、马六二人心中落了个实,和猜测的差不多,两位生毛子就是冲着他们的龌龊事打抱不平,并非是旧日仇家寻仇。此时,二人心中均是有些懊恼,千不该万不该对这疯女人打主意。传出去,肯定为道上弟兄们所不齿。况且,愣梅曾经也是位人物,暗中有人护着她,情理之中原非偶然。要不然,怕是早就被饿死街头了。
  (生毛子:乡巴佬)
  刘五尴尬地奸笑起来:“小的一时糊涂,小的知错啦,两位大爷高抬贵手。大爷的话就是金子,我刘五一定牢记心头,以后一定把愣梅当姑奶奶侍候着。”
  马六打了一个酒嗝后,也跟着嚷嚷起来:“大爷的话,我们一定记紧了。以后见了梅花姑娘当姑奶奶好生侍候着。”
  高桂书说:“记住就中!高爷又怕你俩记性不好。不过,高爷记性好,高爷以前做过牛马营生,只记得骟过的公牛不会再爬母牛的后背。没骟的公牛要是发了情,鞭子也抽不下来。你俩若是有福的话,打今儿起就有机会进宫侍候太后老佛爷了。”说完,高桂书脸色一拉,对着哑巴吩咐起来:“动手!”
  哑巴早已亮出了短刀,正要弯腰向着脚底的刘五裤裆插去。突然间,刘五身子一扭,双腿一旋,两只脚猛地向着哑巴踢了过来,右手急切挥出悄然拔出的尖刀刺向哑巴小腿。便在此时,另一边的马六也是用着同样的招式偷袭高桂书。二人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显然是平素里早已习练已熟的救命招式。
  向来小心谨慎的高桂书料想到了此二人必耍花样,自己已有所防范,却是一时疏忽,忘记了提醒哑巴。高桂书敏捷地抬腿退到一边,躲过了马六的偷袭。马六顺势倒翻而起,解脱后,如同一只发疯的野狼,挥着尖刀恶狠狠地向着高桂书扑了上来!
  哑巴虽是魁梧健壮,却是不如高桂书那般机敏灵活,对刘五的脚踢刀刺一时猝不及防,情急之下闪避得慢了一点,小腿被刘五的刀子划了一道口子。
  哑巴顿时怒火中烧,顾不上伤口哗哗流血,挥着刀子与翻身而起的刘五缠斗起来。哑巴招招下着狠手,丝毫不再留情,几个回合下来,一刀插进了刘五的心口。刘五双手抱着哑巴的刀子,张着嘴巴瞪着两眼盯着哑巴看了片刻,猛地向后栽倒在地,抽搐了几下便气绝了。
  此时,马六已被高桂书打倒,踩到了地上。高桂书略显吃惊地看着哑巴,一言未发,闹出人命总不是好事。马六惊得筛糠似的发抖,一股臭气自下而上传入了高桂书的鼻孔。平素威风八面的马六此刻已然是屁滚尿流。
  坐在一边的愣梅“啊”地一声惊呼,凄切的尖叫鬼厉一般传出了院子。
  恰在此刻,院子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有人高喊:“围紧了!朝廷要犯就在里面了!别让他们给跑了!拿到活的赏银两千两!死的一千两!弟兄们,都给我上紧呐!”是县衙捕头董龙的呼喝声,高桂书比较熟悉这个声音。
  高桂书一惊,脑海中急切翻腾起来:刚杀了人,官兵不可能这么快赶过来。难道是冲我高桂书的旧帐来的?这也是前几年的事了,况且当时捉拿自己的赏银没这么离谱,也就区区二百两。
  周四平素里欺行霸市,横行街里,官不疼民不爱,高桂书杀了周四,已是大快人心。县衙装模做样折腾一番,并没有真的想置他于死地非要捉住他不可。况且事后没多久,高桂书在仲八的山头入了伙,与赫赫有名的仲八又拜了把子,哪个脑袋进了浆糊没事找事?事后没多久,也便不了了之。
  高桂书诧异地盯住了哑巴。
  哑巴反倒显得异常镇定,迎着高桂书对望一眼,不慌不忙在衣袖上蹭了蹭刀子上的血,指了指房顶,示意高桂书从房顶逃走。这也是他们平素一贯的方式。
  高桂书点了点头,抬脚放开了马六,此时已经顾不上处置这只恶心的屎壳郎。马六赶紧爬了起来,夺路便逃。愣梅正要跟着往外跑。高桂书一把扯住了她。

   
  (12)
  哑巴麻利地将一张方桌拖到了房梁下,随即吹灭了油灯,黑暗中借着桌子翻上了房梁。
  高桂书一只手紧紧地抓着愣梅的胳膊冲到门前关了房门,上了门栓。愣梅挣扎着胡乱推搡起高桂书,企图脱开来往外逃。高桂书却是不敢松手,腾出一只手来拔出了腰间的洋手枪,拖着愣梅躲到了窗子旁,机警地盯着院子。
  外面“咣当”一声,是逃走的马六打开院门的声音,紧接着一阵乱枪,传来了马六一声惨叫。
  “凶犯被打死啦!”枪声过后院子外面的官兵们一阵欢呼。
  “他娘的吆喝什么?看准了再放枪!”捕头董龙喝道。
  乱枪声惊得愣梅瞪大了眼睛,沉寂片刻,猛地躲到了高桂书的身后,开始发抖,死死地抓住了高桂书的衣襟,似乎对枪声有种莫名的恐惧。
  很快,外面传来了董龙的喊叫声:“里面的高爷听着!我知道你们就在这所房子里面。我董龙不是非要跟着高爷过不去,今天不是冲着高爷来的。只要把你的哑巴同伙留下,我董龙保证放你一马!都是赣榆爷们,说到做到!”
  高桂书心中一实,果不其然,和自己的猜测差不多,他们就是冲着哑巴来的。从哑巴一上山开始,他就觉得哑巴非同寻常。哑巴既不能说话,又不会写字,他的来历一直让人捉摸不透。可是没想到,他竟然会是官府通缉的朝廷要犯。他寻思着,想必是方才在街上溜达的时候让人给盯了梢。
  高桂书冲着窗子外面回了一嗓子:“姓董的你也给老子我听好了!不管你是冲着谁来的!识相的话,带着你的人马赶紧滚!高爷就当没今天这当子事!不信的话,你小的就走着瞧!”说完,高桂书冲着外面放了一枪,丝毫不示弱。
  很快外面传来了一声略显苍老的惊呼:“弟兄们小心啊!听说钻天鹞子高桂书得了仲八的真传,也是枪法如神呐!”
  “姓高的!董某敬重你,也算是给八爷三分面子,尊你一声高爷。今天你要是给脸不要的话,董某便不客气啦!你他妈的当你过去的事就了了么?杀人凶犯的罪名一直挂着。董某素来睁一眼闭一眼,今天你要是不识抬举,便再给你加上一条窝藏朝廷要犯的罪名,一并拿了!”董龙又在外面吆喝着。
  高桂书冷哼一声,回道:“少废话!不管你今天打着什么主意!我的弟兄要是少了一根汗毛,我姓高的对天发誓,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不信的话你进来试试!”
  “弟兄们,上心点!围紧了,一个也不能走了!拿不到活的,死的一样有赏!”董龙的呼喝声有些紧张,有些心虚。他清楚地了解仲八的脾性和仲八的弟兄,个个是讲义气的好汉,素来同生死共进退,很难招惹。若是光冲着高桂书,打死他也不会出这个头。高桂书和他一样,都是本地人,相互知根知底。
  董龙家在赣榆也算是大户人家,身在明处;高桂书早已了无牵挂身在暗处,况且高桂书又是仲八的拜把兄弟,平素里董龙轻易也不敢招惹他。无奈这哑巴是朝廷通缉的重犯,若是放走了的话,董龙吃罪不起。
  哑巴已经从房顶打开了一个出口,跃下了房梁走到高桂书近前。高桂书和董龙的呼喝声,哑巴听得清清楚楚。哑巴心头热哄哄的,跟着仲八的队伍快一个年头了,对仲八的本领和为人,兄弟们的同生共死肝胆相照,他从心底里敬服不已。自己早已是孑然一身,曾经惹下过滔天大祸,九死一生才逃了出来,也算是闯过鬼门关的人。天机巧合,蒙仲八在雪地之中救了他一命。哑巴虽是不能言语,心中却是透亮:自从上了夹谷山的那天起,自己的命便是八爷的了!
   
  (13)
  黑暗之中哑巴扯了扯高桂书,唔唔了两声,又打了个手势。
  高桂书明白他的意思,心中合计起来:凭着自己和哑巴的身手,借着夜色从房顶逃走并不困难。可若是抛下愣梅,只要她一冲出院子,黑暗之中,世事不明的愣梅十有八九似方才的马六一样让一阵乱枪给打死。说什么也得把愣梅一道给带出去!
  高桂书低声说:“哑巴兄弟,你想法子带上梅花姑娘先上房顶。要走一起走!扔下她,她就没命了!”
  哑巴一怔,到了此时,他大致也明白了几分,这位姑娘有些神智不清。哑巴拉了高桂书一把,急切地唔唔了几声,连连对高桂书比划着,让高桂书领着梅花先上房顶。
  高桂书略一迟疑,说:“也好!谁先走都一样,生死同路,反正是要走一起走!”
  董龙在外面再次高呼起来:“姓高的,老子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赶快滚出来!我姓董的说话算话,只要你将哑巴留下,我保证不动你一根汗毛,你走你的道。今天咱就当作谁也没见过谁!”
  高桂书冲着窗子外面喝道:“放你娘的狗屁!有种的你给老子进来!”
  董龙怒道:“是条汉子你出来!”
  高桂书不再言语,低声对瑟瑟发抖的愣梅说:“梅花姑娘,跟我们一起从房顶逃走。我拉你上去,你能成吗?”
  愣梅不知所措“啊啊”了几声,惊惧着往地上一蹲,缩成一团。
  院子外面的董龙呼喝起来:“弟兄们,亮家伙,给我往里硬冲!”
  “董捕头,依我看,不如放火烧了院子,不怕他们不出来。”董龙的一个手下喊道。
  “X 你小亲妈的!放你娘的狗臭屁!烧了这个院子,旁边的院子跟着了火,烧将起来,整个县城大火滔天,你吃罪得起呀?尽你娘的出馊主意!他们人少,给老子往里硬冲。哪个退后,老子先铳了哪个!”说罢,董龙朝天放了一枪,带着人马开始往院子里硬冲。
  高桂书有些发急,一个人上房顶自是不难,带上浑然不明世事又不停往后退缩的愣梅成了一道大难题。“哑巴,你他娘的快帮老子一把,想法子把梅花姑娘弄上房顶。”说完,往拉起愣梅硬往后背上背。
  愣梅挣扎着咿咿呀呀叫唤着,就是不肯上肩。
  哑巴对着院子大门外的一群火把放了一枪,随即冲到高桂书近前,拉起愣梅,二话不说,抬手对着她的后颈猛地砸了一拳。愣梅当即晕了过去。哑巴将倒地的愣梅拉起来,便往高桂书的后背上搭。
  高桂书愣了愣神,猛然间回过味来,将梅花放到了地上,拍了一下脑袋,一跺脚,涨红着脸恼怒起来:“我姓高的真他娘的笨!不用再管她啦。”高桂书心中暗暗差愧,自己还不如一个哑巴心里亮堂,自己刚才脑子进了浆糊,担心愣梅冲出院门让乱枪打死,一门心思想把她救走。早点把她打昏不就没事了?想必董龙也不会将昏倒在地的疯女怎么样。
  “快走!不用再管她啦。”高桂书拉了哑巴一把便跃上桌子,上了房梁。出口透着夜色的星光,高桂书灵巧地攀了出去,上了房顶。
  哑巴空有一身的力气,却没有高桂书那般敏捷麻利的身手,况且,腿上又受了点伤,向上攀时,董龙的人马已经挥舞着火把闯进了门。哑巴的一只手探出了缺口,蹲在房顶的高桂书一把扯住,刚要发力往上拉。猛然间几声枪响,哑巴的手一松,重重地摔了下去,哑巴中枪了!
  一颗枪子贴着高桂书的耳边擦了过去,高桂书侧身一闪,紧接着,一阵乱枪顺着房顶缺口跟着射了出来。高桂书猫起腰,在房顶连跑几步,退到一边。居高临下,此时院外的情形他已看得真切,大队的官兵正在院外高举着火把,大约有四、五十人,十几条洋枪平举着瞄着院门。
  “凶犯逃到房顶啦!”一声惊呼伴着一阵乱枪向着高桂书射了过来。高桂书冲着官兵抬手一枪,随即伏到了房顶的一侧。
  “啊”地一声惨叫,倒下了一名官兵。其它人吓得纷纷蹲到了地上。
  急切之中,高桂书心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眼下的情形,想要强行解救哑巴已然是不可能的了,弄不好连自己也要搭进去,不如先逃出去再想法子救人。高桂书贴着房顶快速溜到了边缘,纵身一跃,上了另一家的房檐,猿猴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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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15 22:04 | 显示全部楼层
(14)
  第二章 夜探曹府
  一路上默然听完高桂书的大致描述,仲八领着众兄弟回到了山头。哑巴的事,让仲八原本不快的心头,又窝起了一把火。仲八只言片语也没有责备高桂书,一直夹着火星忽闪忽闪的旱烟卷啧巴着。
  冯黑七的队伍在山外停留没多久便离开了。山头的弟兄们都松了口气,真要是硬拼起来,无论是哪方上了上风,双方的折损是必然的。不知是冯黑七深明此理,还是没有拿出打进山门的胆量,总之,冯黑七的人马退去了。
  听说哑巴翻了沟落到了官府手里,一时间山头弟兄们议论纷纷。都说没有想到,哑巴居然会是朝廷要犯。哑巴的来路再次让人好奇起来,明白几分事理的便说,这一次哑巴怕是凶多吉少。
  仲八说:“暂且先别吱吱歪歪对哑巴说三道四的了,想法子先退了冯黑七再说。赣榆的父老乡亲早就让他祸害得不轻了。”
  有弟兄问:“那哑巴就不管了?”
  仲八怒道:“谁说不管哑巴了?就算是山头的一条狗落到了官府手里,也要想法子弄了出来!”
  高桂书愈发显得窘迫,当下便要带上人手到县城救人。仲八言道:“你把弟兄们的命都当成是填火坑的柴火了?哑巴的命是命,其它弟兄们的命就不是命了?”
  高桂书说:“那咋弄?”
  仲八说:“既然哑巴是朝廷要犯,区区赣榆县的高知事敢随随便便就给处置了?我估摸着,一时半会儿,哑巴的命丢不了!”
  高桂书连连点头。
  仲八又说:“哑巴的事先放一放,你先带上银两,马上去搞十匹快马,这可是你的老营生了。”
  炮头魏大勇一下子猜出了仲八的用意,便问:“大哥该不是想折腾折腾冯黑七吧?这倒也好,十匹快马十条快枪,让冯黑七这狗娘养的这一趟再不能像以前那般肆无忌惮胡作非为。沂蒙山的老侉子素来不把咱赣榆的爷们放在眼里,这一次非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不可。大哥,我先说好喽,我打头阵!”
  高桂书急道:“快马我肯定搞得到,理当我打头阵。”高桂书丢了哑巴,在弟兄们面前失了几分面子,心中窝火,便和魏大勇争了起来。
  仲八说:“争个球?我带队,大勇守山,桂书跟我一道!”说完,瞪了高桂书一眼,“还不赶紧搞马去?”
  高桂书说:“大哥放心吧!要是着急的话,带上弟兄直接上路,快马我一准儿搞得到!”
  仲八说:“那成!这就走!”
  “大哥,我也去!”马三眼睛瞪得浑圆,向仲八请战。马三是仲八的把子之一,因跑得快,撒开两腿跑起来的时候,比得上一匹好巴,道上人送外号“飞毛腿”,他是山头“里四梁”中的粮台。
  仲八没加迟疑,便点头应了下来:“成!你再从弟兄们中间挑出几个来,都要枪法好机灵点的。”
  “大哥,跟上山的那位大小姐怎么处置?”待仲八安排妥当,顾修佃插进话来。顾修佃是山头的一员干将,做事机敏,有勇有谋。
  仲八差点忘却了方才救出的那位大小姐,也是这位大小姐添了乱,把整个伏击计划给打乱了,仲八的眼神在大堂扫了一圈,没见到那位小姐的踪影,便问:“人呢?”
  魏大勇连忙答道:“一上山,我就叫人把她们看守在后柴房了。”
  仲八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放了放了!留着个扫把星在山头做什么?”一场伏击没打成,仲八一直对这大小姐气恼不已。
  魏大勇迟疑着说:“大哥,此人带着洋手枪,瞧她那气势,我猜决不是一般人家的闺女。不如先关着,打听打听是哪家的,让他们带上点彩头上山赎人,补补山头的损失。”
  仲八眉头一皱,沉思片刻,随即瞪了魏大勇一眼:“山头的规矩你忘了?不绑女票!你也不怕没了山头的名声?就算是绑票子也不是这个绑法。要绑也要堂堂正正地绑!”
  仲八的山头有个三不绑的规矩:不绑女票、不绑僧尼、不绑摆渡信差。
  魏大勇脸一红,心中觉得仲八的话语有几分好笑,绑票子还分什么堂堂正正不堂堂正正的?大哥万般皆好,有些时候却是显得有几分迂腐,或者说是爱面子。不过,大哥倒是素来胸襟坦荡,做事喜欢光明磊落,至情至性之人,这也是曾经中过武举人的魏大勇敬重仲八、跟定仲八的初衷。魏大勇冲着手下一名弟兄摆了摆手:“放人去!”
   
  (15)
  顾修佃不解地问:“说放这就给放了?”
  “废话,大哥说放就放!难不成你还想留着做你的押寨夫人?”魏大勇冲着顾修佃讥笑道。
  顾修佃轻声笑了起来:“我哪有那福分?我还怕她半夜爬起来打老子冷枪呢。瞧她那模样,生得真俊!想不到还带着洋家伙,我看不如给大哥做了押寨夫人倒也般配。”说完,顾修佃故意乐呵呵地看着仲八。
  仲八脸上快速一红,随即寒霜一罩,瞪了顾延全一眼:“啰嗦个啥?赶紧放人去!”
  顾修佃应了一声,似乎是有些舍不得到手的宝贝,很不情愿地转身直奔后院。
  “此人万不能放啊!”
  伴随着一声苍老悲切的惊呼,年过半百的老秀才进了大堂。老秀才是山头的搬舵先生,年轻时曾经中过举人,本名除了少数几个人知晓外,早已无人记得,大家一直称呼其老秀才,反倒顺口。几年前,老秀才原本在县衙做个主簿,只因为性格耿直,一不小心得罪了王佐良,被王佐良勾结曹运鹏害得家破人亡,连功名也给罢了。走投无路之际,掖下夹着一本《论语》,跌跌撞撞走上了仲八的山头入了伙。
  “哦?老先生何出此言?”仲八对老秀才一向敬重,和他说话,也不似对待其它弟兄那般霸道,无意之间带着几分和气与斯文。
  “老朽识得此女!此女乃赃官曹运鹏的掌上明珠!”老秀才一语听得满堂惊愕。
  “啥!?”惊得仲八瞪大了眼睛盯着老秀才半信半疑。
  “后柴房关的是赃官曹运鹏之女曹小蝶和她的贴身丫头春草!”老秀才激愤难当,满脸通红,低沉悲切的声音铿锵有力。
  “我个亲乖乖!这下可发大实了!”
  “怪不得带着把洋手枪,看着就不一般。”
  “最少也得让姓曹的拿出一万两白银来赎人!”
  “外加十杆洋枪!”
  “最少也得二十杆!”
  一时间弟兄们议论纷纷,激动得兴高采烈。谁也没想到,无意之中捡回了一张大肉票。
  “喔——”仲八长长地应了一声,登时也显出了几分兴奋,情不自禁又卷起了一袋旱烟,一边打着卷一边吼道:“把她给老子带上来!”
  很快曹小蝶和春草被带进了正堂。曹小蝶的手枪早已被下了,二人被反绑着。看着一群如狼似虎的汉子,春草显得有些惊慌。曹小蝶毫无惧色脸罩寒霜,显然是对山头的礼遇十分不满,一进门便怒气冲冲地瞪着仲八。一双大脚立在地上,格外醒目。
  椎子般的眼神瞪得仲八心中一凛,仲八左手卡着腰,右手夹着烟卷,不紧不慢地啧巴着,抬起下巴斜藐着曹小蝶,一言不发,心道:想不到胆小怕事懦弱无能的曹运鹏居然有个如此英姿飒爽的女儿。
  仲八的弟兄不约而同安静下来,大家都想看看,大当家的如何处置赣榆县的第一千金大小姐。各自心头也在惊诧着,想不到猪头猪脑的曹运鹏竟然生了个如此俊俏的闺女。
  “听说你就是曹运鹏的闺女曹小蝶?”仲八慢声慢语开了口,审问女人,仲八这还是头一遭。
  “是又咋了?不用听说,本来就是!”曹小蝶不卑不亢,把头扭向了一边。
  曹小蝶的答话噎得仲八一愣。仲八绑过的大户人家的少爷公子不下十几个了,就是从来没绑过小姐。他倒是见识过不少那些所谓的大家闺秀,见了他仲八一个个筛糠似的发抖,还从来没一个似曹小蝶这般胆大无惧的。若是哪位少爷公子敢用这样的语气,仲八准会走到近前,先抽他几个大嘴巴再踹上两脚,大多是两巴掌一抽,再倔的驴也蔫巴了。对女人,仲八下不了这个手。
  “你爹在赣榆干了不少坏事哈!”仲八一时不知如何问话,话头扯到了曹运鹏身上。
  “那是我爹!跟我无关!我听说,你干的坏事也不少吧?”曹小蝶瞪着仲八不服气地反问道。
  曹小蝶咄咄逼人的眼神瞪得仲八心里一虚,没有答话,眼神移到手中的烟卷上,一边吸着,一边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到底该如何处置她。放了她的话,怕兄弟们不服;不放的话,又不合规矩,仲八虽说吃的是道上的饭,历来从不在女人身上做文章。
  曹小蝶表面上强悍泼辣,心中着实有几分发虚,尤其看着身边的春草六神无主惊惧得瑟瑟发抖的样子,心中不禁担心起来,真不知这位传闻中的匪首仲八一会儿如何处置自己。死倒不惧,她有几分害怕……她听丫头春草偷偷谈起过关于仲八的各种传闻,其中就有一条,跟仲八过了夜的女人没有一个能活到天亮的。曹小蝶从来不相信这些无稽之谈,可此时此刻周边一双双喷着火的眼睛看得她汗毛直竖毛骨悚然

   
  (16)
  “怎么着?曹大小姐,看上我们大当家的了?不如留在山上做个押寨夫人吧?哈……”
  曹小蝶脸一红,随即脸色一变,喝道:“仗着人多势众,看家欺人是不是?有本事就放了姑奶奶,出去单练!”
  “呀嗬!没看出来,曹运鹏还生了位活脱脱的一位花木兰、穆桂英!想练就和我们大当家的先练练,练拳脚练枪法,白天场上练晚上床上练,都成!”
  “若不是大当家的救了你,那你肯定是落入了冯黑七的手掌心,与其让冯黑七给糟踏了,倒不如给大哥做个押寨夫人!这叫肥水不留外人田嘛。哈哈……”
  登时气得曹小蝶浑身发抖,脸色发紫,一言不发,瞪着仲八,眼中似是要喷出了火。她把心中的怨恨和怒火转移到了仲八的身上。
  “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山头的规矩都他娘的忘了?”仲八冲着起哄的那几位弟兄吼了一嗓子。弟兄们的脾性仲八了解,大多是穷苦出身,口无遮拦,个个倒是心肠不坏。平素里,大家在一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痛痛快快喝酒吃肉,畅快淋漓骂天骂地,哪怕偶有人一不留神骂了他仲八,他也毫不在意。但是有些规矩是必须守的,老秀才一直也告诫他:盗亦有道,伤天害理的事做不得。
  顾修佃眨着狡黠的眼神盯着仲八看了半天了,此时出来打起了圆场:“山头三不绑的规矩都忘了?不绑女票、不绑僧尼、不绑摆渡信差。”
  魏大勇也看出了名堂,把曹小蝶留在山头的 确不合规矩,若是放人,弟兄们难免会有些不服气。这可是人人恨之入骨的曹运鹏之女,让大当家的着实也难办。魏大勇顺着顾修佃的话语,也跟着打起了圆场:“队伍坏了规矩还要不要在道上立足?再说了,这父是父女是女!曹运鹏的闺女招惹过在场的哪位了?不妨说出来,请大当家的主持公道!”魏大勇的一席话说得大伙哑口无言。再加上,魏大勇是山头的炮头,平素负责执法行刑,为人严厉。大伙儿心中对他惧怕几分。一时间,无人敢接他的话语。
  “大,大当家的,说,说咋办就,就,就咋办!”结巴子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平素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他插不上话,此时见满场无声,终于逮住机会抢了一次风头。
  “留着个扫把星做啥?放了!冤有头债有主,有仇有恨,找曹运鹏、王佐良报去!”仲八呼喝一声,随即又低下脑袋开始卷起了他的旱烟。
  弟兄们有些不解,但是除了这种处置方法,却又想不出别的辙,各自心头疑惑着:说放这就放了?太便宜了姓曹的了!
  顾修佃故意盯着仲八惊讶地说道:“大当家的,说放这就放了?”
  仲八回道:“不放做啥?全是她坏了事,冯黑七的伏击没打成!留着个扫把星供在山头做姑奶奶?”
  高桂书瞪着顾修佃吼道:“眼前要打冯黑七,接下来还要救哑巴!你他娘的有本事就使出来,别在一个女人身上吱吱歪歪的!大哥说放就放!罗嗦个蛋!”说罢,走到曹小蝶和春草近前,掏出刀子,唰唰两刀,挑开了捆绑她们二人的绳索,转身回到仲八身旁。
  松了绑的春草早已是眼泪汪汪,惊呼一声“小姐”便扑到了曹小蝶的肩头,低声抽泣起来。
  “马三呢?人手挑好了吧?准备出发,跟老子打冯黑七去!”仲八吼道。
  “早挑好了,就等大哥发话呢!”马三精神抖擞应了一声。
  曹小蝶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一边搂着春草,一边冷眼盯着仲八,似乎想把仲八的心思看个透,她也是万没有想到,仲八会如此轻易放过了她,忽然间觉得仲八这个人有点难以捉摸。外面的有些传闻不见得是真的。

   
  (17)
  自从野山岗的岳王庙第一次见到仲八,曹小蝶便不止一次地暗中打量过仲八了。对于仲八,她觉得和传闻中的大不相同。既非那般神乎其神,看上去他就是个凡夫俗子;也并非那般面目可憎,三十左右的年岁,精瘦干练,倒显出几分威武俊朗,脸上时不时地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一双招风耳朵很是显眼,显出几分可爱。若非知道他是仲八,说什么曹小蝶也不会把他的相貌往土匪头子身上联系,反倒会认为他是一位笃厚的君子、一位血气方刚的好汉。
  “大小姐,我们赶快走吧!”丫环春草直起身来,拉着曹小蝶便欲离开。
  “别怕!吃不了我们!马上就走!”说完,曹小蝶快步走到仲八近前,大大咧咧地问道:“我的枪呢?”
  仲八一愣,随即看了魏大勇一眼,刚要发话,魏大勇开口便挡住了仲八的话语:“曹大小姐,算你运气,落到了我们山头,才会让你走得如此便宜!我想,你们曹府不缺这把枪吧,就当是留给山头的茶水钱成了吧!”魏大勇深知乱世之中一枪一弹的金贵,哪会轻易还了她的枪?他猜想着仲八方才肯定是想让他还了枪,所以先发话堵住了仲八的口。魏大勇很是了解仲八的脾性。
  曹小蝶冷哼一声,“不就一把枪嘛,无所谓!”说罢,转身便走。刚走出几步,又掉过头来,冲着仲八说道:“刚才听说,你们有位兄弟落到董龙的手中了?小女子定当全力周旋,以报相救之恩。”
  仲八一听,赶紧抱拳郑重地冲她拱了拱手,说道:“如此也好!仲八先谢过了!”
  曹小蝶冷冷地盯着仲八又看了一眼,低低地言道:“你才是扫把星!”说完,再次转身,在众目睽睽之下,拉着春草离开了。
  仲八怒道:“你……”嘴边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只说了一个字便止住了话语,好男不和女斗,若是位男子,仲八早就抡起巴掌上前抽他了。盯着曹小蝶的背影,仲八惊诧起来:这丫头!不简单!
  仲八的弟兄们纷纷盯着曹小蝶主仆二人堂而皇之地离去,头一回见到如此泼辣大胆的大小姐,一时间个个惊得瞠目结舌。
  老秀才大失所望,口中喃喃低语,“就这么放了?就这么把曹贼的闺女给放了?太便宜这姓曹的了!”手捂着胸口,喘着粗气重重地坐到了椅子上。
  魏大勇猜得出老秀才的心思,走到老秀才身侧,安慰着说道:“老秀才,你别着急,冤有头债有主,山头也有山头的规矩,这你是知道的。除掉曹运鹏和王二贼是迟早的事情。我们马上要去打冯黑七,照规矩,先帮我们打上一卦吧!”
  老秀才连连摆手:“阴阳不分,难以成卦!难以成卦啊!算不了,算不了!”
  魏大勇轻轻一笑,他也知道是曹运鹏曾经革了他的秀才功名,心中有些歉意,转头对着结巴子吼道:“你他娘的愣着做啥?还不赶紧扶你二舅后面歇着去!”老秀才原本是结巴子的远房二舅,在山头平素里一直是结巴子照顾着老秀才。
  结巴子应了一声,扶着老秀才下去了。
  “大哥!走吧!先跟我搞十匹快马!”高桂书对不停地啧巴着旱烟的仲八提着醒。他忽然间觉得大当家的今天似乎有点不正常,看上去有点六神无主似的。
  “哦!走!”仲八回道。
  仲八领着马三、高桂书等人骑着快马带着快枪,与冯黑七的队伍打起了一场捉迷藏式的搔扰战。
  仲八弹无虚发的神枪绝技让冯黑七的队伍着实吃了不少苦头。马三、高桂书也不是省油的灯,也是枪法如神,另外的几名弟兄,均是挑出来的好手,只要冯黑七的队伍稍稍放松警惕,仲八等人的快马冷不丁地冲出来放上几枪便退。一连几日竟折损了冯黑七手下不少弟兄,打得冯黑七的队伍晕头转向,人心惶惶。恨得冯黑七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不敢再在赣榆停留,开始仓皇退去。
  冯黑七原本打算这一趟好好地大捞一把,回去再添几十条洋枪,扩大队伍。没成想,半路杀出了个仲八,让自己损兵折将,得不偿失。冯黑七当着手下弟兄的面发狠:迟早要在赣榆狠狠地捞上一票!不除了仲八!决不罢休。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18)
  冯黑七一走,仲八松了一口气,赶紧安排着准备营救哑巴。
  仲八先是让人进县城打听了一番。曹运鹏正乐不可支地准备报功请赏,一是捉住了朝廷重犯,二是击退了沂蒙巨匪。两件大功之中任一件,都可能让曹知事加官进爵。
  哑巴的身世也打听出来了。作为朝廷通缉的重犯,被捉之后,身世自然一下子浮出了水面。据县衙的一位官差讲,哑巴原本是河北一介平民,不知何故与巡抚大人的二公子起了纠葛,被监入了大牢,因受了些刑罚,辱骂朝廷,便被割去了舌头,原本定了死刑秋后处斩。哪成想哑巴硬是逃出了大牢,夜入巡抚府行刺,杀了二公子,巡抚大老爷身受重伤,差点命丧其手。哑巴仓皇逃了出去,自此成为亡命天涯的朝廷要犯,不成想,这厮竟到了赣榆。也算是该着曹大人和董捕头升官发财,居然逮住了哑巴。请功的官文一报上去,便得了批复:就地正法,斩首示众。三日后,法场行刑,海州知府将亲临法场,与赣榆县知事曹运鹏一同监斩。
  仲八寻思着,或许是官差不知详情或是不愿多说,想必这哑巴如同老秀才所说,必有奇冤,十有八九又是一出官逼民反的血泪案。一介平民即便是想见上巡抚大人一面比登天还难,又如何能与堂堂巡抚结上仇恨?不管怎么说,哑巴也是入伙山头的兄弟,得想法子先把哑巴救出来再说。
  老秀才有些担忧,告诫仲八,哑巴怕是救不得,即便想救,也要大费周折。
  仲八自然明白此中玄机,海州知府与赣榆县曹知事肯定是不敢放人,监牢与法场必定是重兵守护。即便强行救回哑巴,山头从此便不得安宁。以前官府虽是派兵进山清剿过,顶多算是走走过场,吆喝几声空放几枪便退去了。这一次,若是救回了哑巴,朝廷定然会派重兵围剿。
  仲八说:“即便是天塌下来,哑巴也是要救的!无论是谁入了伙,做了我仲八的兄弟,便同生死共患难。谁要是退后,就请先退了伙!往后谁都说不准儿会遭难,救哑巴就当是救自己!”
  山头的兄弟们个个摩拳擦掌,热血沸腾,“听大当家的!就算是豁出命来,也要救出哑巴兄弟!”
  有了消息之后,仲八更是心急如焚,决定连夜进县城看看情形再想个解救的法子。三日后处斩,已经迫在眉捷。
  仲八领着钻天鹞子高桂书、飞毛腿马三另外还有几位精干的弟兄一起进的城。仲八和高桂书不便公开抛头露面,安排马三带着银两酒肉先行进监打点探访。仲八和高桂书二人悄悄潜入曹运鹏府中看看曹运鹏的动静。
  哑巴被单独关进了重监,曹运鹏下了严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哑巴。马三重金买通了牢头,带着好酒好菜还是进了监牢。
  哑巴戴着沉重的枷锁,脚脖子上下了大镣,头发蓬松,满眼血丝,身上满是伤痕,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小腿的刀伤和腰上的枪伤已经化了脓,血污粘着衣服,身上散发着阵阵臭气。好歹也是山头的弟兄,看得马三心头酸楚。马三又花了些银两,求着牢头给打开了枷锁,这才摆上了酒肉。
  哑巴看上去神情坦然,仿佛早已预料到了会有今天的下场。
  
  (19)
  马三先和哑巴连干三大碗烈酒,挑起大拇指,笑着说:“真没想到,咱的哑巴兄弟还真是条汉子,连巡抚大人都敢碰!说实话,巡抚是个啥球样子,我马三还没见过咧。”
  哑巴憨笑着,感激地看着马三。
  马三笑道:“我知道你想说啥。啥也别说,喝酒!”
  二人碰了碰碗,又咕咚咕咚一气喝了一大碗。马三说:“你想问问大当家的是吧?”
  哑巴使劲地点了点头。
  马三说:“算是你小子有福,碰上了大当家的。放心吧,大当家的没忘了你哑巴。大当家的自有安排!”牢头守在监牢门口时不时地警惕地往里面打量着。马三不便把话挑明。
  哑巴明白马三的意思,听罢,眉头一皱,冲着马三摇了摇头。
  马三笑道:“头摇得跟甩尿似的,累不累呀。我明白你想说啥。放心吧,大当家的是啥样人难道你不明白?”
  哑巴一听,有些急了,瞪着发红的眼睛,冲着马三又是连连摇头,口中连连唔唔着,意思很明白:千万别来救我。哑巴也是经历过一番沧桑之人,其中的难处,他心中有数,他也不希望大当家的带着弟兄们为他涉险。落到今天这个下场,他早有准备,迟早的事情。犯不上再连累山头的弟兄们。
  马三看着哑巴发急的样子,有点发乐,跟他既没法沟通,又没法多解释,便安慰起哑巴:“喝酒喝酒,就算是明天上了刑场,掉了脑袋。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不是?”
  哑巴端着碗,盯着马三,眼睛中盈出了泪光,胸中憋着千言万语,可就是没法说出口来。盯了马三一会儿,哑巴一仰脖子,咕咚咕咚一气又干了一大碗。
  马三拍手称 赞:“这就对了!这才叫痛快!人这一辈子贫贱也罢富贵也罢,到头来却也不过如此,都一个结果,都要到黄泉路上走一遭。倒不如痛快一天算一天,痛快一餐算一餐!”
  哑巴眼角的泪终还是滴了下来,冲着马三竖起了大拇指,又抱了抱拳。
  马三说:“我马三也就是随口说说,不值得兄弟如此。”
  哑巴摇了摇头。
  马三一怔,随即一拍脑袋,明白过来:“你是想让我给大当家的带个感激。”
  哑巴点了点头。倒了一碗酒,向天一举,泼到了地上,又倒了一碗,泼到了地上,倒了第三碗,另一只手竖起了大拇指,端着酒碗的另一只手碰了碰大拇指,又泼到了地上。随即自己又接连倒了三碗,全干了。
  马三端起碗,陪着哑巴连干三碗。饮罢,抹了抹嘴,笑着说:“敬天敬地敬生死义气!你哑巴明白的事理还不少,要是能开口,保管比我马三还会说。”
  哑巴憨厚地笑了笑。酒力的缘故,哑巴的脸色已不再似方才那般苍白,看上去红润多了,气色也显得活跃了许多。
  “三爷,恕小的无礼。我看您老人家还是早点回吧,这要是让上头看到了,别说是小的饭碗难保,怕是连脑袋也保不住啊。”牢头走到了马三近前,满是担忧地催促起马三。
  马三看了看他,本想奚落他几句,又收住了话语。赣榆是个小地方,他们原本也算是故人,走的道不同而已。
  “也就是三爷的面子,小的今天算是豁出去了。三爷是知道的,小的也是上有老下有小。三爷,您看……您老人家是不是早点回了吧?算是给小的留条退路?”牢头对马三恭恭敬敬。
  马三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道:“算你小的识相。我马三不是不记好的人,放心吧,你这人情我记着。我哑巴兄弟过两天就上刑场了,这两天你给我好生照应着。”说罢,马三又掏出一锭银子扔给了牢头。
  “谢三爷!”牢头接到手中,赶紧揣入怀中,又是一阵欣喜,一边又不放心地盯着外面,生怕别人看到。
  “哑巴兄弟,今天只能陪你喝到这,聊到这。该回了。放心吧,大当家的没有忘了你,大当家的是顶天立地的好汉!”马三交待着哑巴。
  哑巴噙着泪使劲地点着头。
  马三冲着哑巴说完,又对牢头嘱咐道:“这两天给我好生照应着!”
  “放心吧,三爷。”牢头应了一声。
  从牢房出来,马三便赶紧回到打尖的旅店。已临近半夜子时,仲八和高桂书还是未曾回来。马三问了问留守的兄弟,他们说也不知去了哪。马三往床上一躺,耐心地守候起来,心里合计着,二人八成是去了曹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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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15 22:05 | 显示全部楼层
(20)
  马三猜得没有错。
  整个晚上,曹运鹏如同发了情的公牛兴奋不已,他万万没想到,陡然间福星高照,击退了沂蒙巨匪和捉到朝廷重犯两件奇功落到了自己头上,折子已经奏了上去,接下来就等着领功受赏了。曹运鹏先是自斟自饮喝得半醉,饮罢又独自一人听起了大鼓书《秦琼卖马》,听着听着便伏在案上酣然睡了。唱大鼓的又不敢停,唱罢一遍只得接着再唱。
  仲八和高桂书兄弟二人暗中察看了半天,没有发现什么动静,有些失望,便欲返回旅店。经过府中的一栋小楼之时,仲八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小楼的窗户开着,仲八看得真切,亮堂堂的烛光下,两个清晰的身影分明是曹小蝶和她的贴身丫头春草。
  眼前陡然出现曹小蝶的影子,仲八胸中莫名其妙地翻腾起来,甚至有些“嗵嗵”直跳,黑暗中怔怔地打量着那个在他心中已然留下了一个烙印的身影。看了一会儿,仲八咬了咬嘴唇,正待要离去,窗户里面传出的声音却又让他迈不开脚步。她们谈的是关于哑巴的话题。
  洞悉世事的高桂书对仲八的心思明白几分,在山头审问曹小蝶之时,高桂书便从仲八的神情觉察出了端倪。高桂书识趣地悄悄退到一处假山林的后面藏好,等着仲八一起退去。
  “小姐,我听说,三日后哑巴就要处斩了。你说仲八会来救他吗?”春草的声音和在山头时已经判若两人,早已不是那般惊慌失措,清脆得如同一只欢快的百灵。
  “依仲八的性子,会救吧!”曹小蝶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大大咧咧。“唉,这一次怕是有些难,我看过了,监牢外面埋伏着洋枪队,就等着他来。监斩的那天,海州知府的杨大人也会到场,免不了的要带重兵守护。”
  “还真想不到,仲八的山头窝藏着个朝廷重犯,居然让老爷给捉到了,这下子老爷怕是要高升了,这两天老爷兴奋得连觉都睡不着。”
  “嗯。”曹小蝶对此事似乎并不感兴趣。
  “那个仲八一点也不像个土匪。”春草倒也机灵,赶紧岔开了话题。
  “不像土匪像啥?”曹小蝶漫不经心地说。
  “乍一看啊,他倒像个当差的,看上去乐呵呵的,眼神却是让人害怕。两只招风耳朵啊像是两把大扇子。”说罢,春草咯咯笑了起来。
  曹小蝶没有跟着一起笑,沉寂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唉,春草,你说仲八他为啥偏生要做土匪?”
  春草显得有些诧异,不假思索地回答:“那他不做土匪还能做啥?我听人家说,他从小四处讨饭,十三岁时就流浪到灌云县的土匪窝里入了伙,人人都说他生来就是土匪的命。”
  听到此处,仲八心中一沉,无心再听下去了,思忖着,探监的马三该回打尖的旅店了。黑暗中仲八四下看了看,他在寻找高桂书的身影。
  高桂书一直警觉地为仲八把风,见仲八在寻他,赶紧从假山后现了身。仲八冲他一挥手,二人利落地上了房顶,悄然而退。
  春草的回答令曹小蝶无语,曹小蝶坐在桌子旁,双手托腮,怔怔地盯着墙上挂着的洋手枪,一言不发。
  春草似乎察觉了主人的心事,拿着绣花针一边拨弄着灯花一边暗示着,“大小姐,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土匪……呀!这该死的!”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曹小蝶看了春草一眼。
  “我是说这只蛾子,非要往这烛火上扑,大小姐你看,它的翅膀烧焦了吧?”春草挑起了那只扑火的飞蛾,递到曹小蝶的近前。半死的飞蛾依旧在蠕动挣扎着。
  曹小蝶心烦意乱,皱着眉头嗔怒起来:“快拿一边去!讨厌死了。”
  春草咯咯一笑:“大小姐,老虎你都不怕,仲八你更不害怕,还怕一只飞蛾呀。”说着话,春草挑着蛾子便往门外走。
  “咚咚咚。”传来了三声敲门声。
  “谁呀?”春草顺口问道。
  “是我!大小姐睡了吗?”门外传来了一位老婆婆的声音。
  “是王妈吧?”小蝶一边说着话,停住了脚步,却是不急着开门。“大小姐睡啦。”这个王妈是府中多年的老家仆。最近曹小蝶和春草主仆二人却是越来越烦她。
  “哦,那我就不进去啦。董捕头让我给大小姐带个话,这几天发现沂蒙山刘黑七的手下在县城里出没,要大小姐务必多加小心,没事少出门。”
  “知道啦。”春草不耐烦地回道。
  “董捕头让我给大小姐捎了块丝绣,是董老爷从苏州府捎过来的。听说是给太后老佛爷做刺绣的绣娘亲手做的。我给大小姐放在门口啦。”王妈见始终不给自己开门,便乖巧地在门外提着醒。
  “知道啦。大小姐不是吩咐过你嘛,以后不要再帮姓董捕头捎这捎那的。”
  “东西放门口了,大小姐睡好。我去啦。”
  春草听着王妈的脚步走远,这才开了门,将手中飞蛾往门外恨恨一丢,傍着门边看了看王妈的身影,这才将装着丝锈的锦盒拎了进来,随即重重地关了门。嘟嘟囔囔走到曹小蝶近前。
  曹小蝶还在怔怔地发呆。
  “也不知这王妈得了董捕头的多少好处?整天帮着献殷勤,也不觉着累。”一边说着话,春草打开了锦盒。
  “呀!”春草猛地惊叫起来,唬得曹小蝶一激灵。
  “死丫头,见鬼啦?一惊一乍的吓死我了!”曹小蝶回过神来,皱着眉头数落起春草。
  春草缩了缩脖子,吐了吐舌头,随即双手捧着绣片讨好地说:“小姐你看,好一幅鸳鸯戏水图!多漂亮的绣片啊,真不知是怎么绣出来的!”
  曹小蝶漫不经心地看了看,说道:“还能怎么绣?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呗。想学呀,赶明儿把你送到苏州府跟那些绣娘学去。”
  “我不学!我可舍不得离开大小姐。我要一辈子跟在小姐身边,侍候小姐。”
  “瞧你这张嘴。赶紧收起来。早点睡吧。明天我要见董龙。”
  春草一惊,诧异地看了看曹小蝶,一边收起绣片,一边唠叨起来:“其实这董捕头也不错的,武举人出身,文武双全。听说他爹董老爷这些年在苏州府的生意越做越大,和大小姐也算是门当户对。再说了,老爷这一次升上去之后,赣榆县知事的位子就空了出来,董龙捉住哑巴立了大功,没准儿就补了这个缺……”
  “啥文武双全?还不是花银两捐出来的武举人?再瞎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曹小蝶声色俱厉地打断了春草。
  春草并不害怕,做了个鬼脸,问道:“大小姐,你要见董捕头做啥?”
  曹小蝶说道:“不该操心的就别瞎操心。”沉寂了一会儿,又低低地说道:“在仲八的山头不是答应过人家,要帮着救出哑巴的吗?”
  春草大吃一惊,神色一变,怔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小姐,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事你可得三思!”
  “别说了,收拾一下,我要睡了。”
  “是,小姐。”
  窗子很快关了,没多久,灯便灭了。满天无星,黑沉沉的夜静寂了。
   
  (21)
  
  第三章 地水师
  
  董龙捉住了哑巴之后,心中的兴奋劲一刻也没有消停过。曹运鹏亲口许诺,一旦自己高升,定然会全力保举董捕头接任赣榆县知事的空缺。董龙刚刚重重赏了报信的眼线,曹府的王妈又捎来口信说,曹大小姐要约他喝茶。
  破天荒头一遭的喜事,惊得董龙在胳膊上掐破了皮。董龙喜的不是曹知事的许诺,而是曹大小姐突然间的垂青。董龙对这位曹大小姐一直殷勤不断。曹大小姐押根就没正眼瞧过他,送过的东西,素来都是原物奉还,听说送过的上好点心,还曾经让这位曹大小姐喂了狗。董捕头不恼不羞,一有机会,依然接着送。曹知事视若罔闻,故作不知。董龙摸不清这老糊涂打的是什么主意。后来,董龙又央求王佐良帮着提亲,王佐良几句话便给搪塞了。董龙倒也执着,不羞不恼,不罢不休。
  董捕头心想,自古美人爱英雄,定然是自己立了大功一件,终是赢得了美人的芳心。一大早,董龙接连换了三套行头,最后还是觉得自己的捕头官服显得威风,往右腰挂了把短把洋手枪,左边配上腰刀,董龙乐不可支地出了门。
  到了茶楼,茶楼老板一见到威风八面的董捕头,自然殷勤上来招呼。董龙摆了摆手把他打发下去,吩咐说:“要紧公事在身,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违令者以妨碍公务论处!”
  董捕头摆足了威风,整了整行头,咳嗽两声,这才故作老成,不慌不忙进了约好的雅间。
  曹小蝶已经等候多时,微笑着道了句:“坐吧!”
  一见到曹小蝶,董龙心中莫名地兴奋起来,只觉着手心冒汗,刚刚挺起的腰杆有些发软,鞠了个躬,“哎,哎,这就坐。大小姐早!”
  曹小蝶说:“都啥时辰了?还早?”
  董龙心里合计着,今天说什么也不能在曹大小姐面前掉份子,得拿出平时的威风来。董龙正了正腰杆,将腰刀和短枪大大咧咧地放到了茶桌上,坐到了曹小蝶的对面。
  茶楼老板亲自给端上了热茶,放好茶碗,茶楼老板盯着手枪对董龙说:“董大老爷哎,这洋玩艺儿可得小心侍候着,小心走了火!”看着老板的神情,似乎并没有认出曹小蝶的身份来。
  董龙扑哧一笑:“瞧你的怂样!怕个鸟!改天有工夫让你摸摸,今儿没空。”
  “那敢情好!先谢过您老人家啦!这洋玩艺儿了我还真没碰过。您老慢用,有事吩咐着。”茶楼老板识趣地退了下去,乖巧地轻轻关上了门。
  曹小蝶冲着董龙嫣然一笑。董捕头脑袋登时一晕,头一遭和心目中转世的花木兰、穆桂英如此近距离地面对面坐着,董大捕头心中“嗵嗵”直跳,努力地定了定神:“不知大小姐召见董某有何吩咐?”毕竟这位曹大小姐是曹知事的千金,言语中董龙不敢失了礼数。
  “我听说董捕头向来仗义豪爽,我也就不拐弯抹脚了,我想请董捕头帮我个忙!”曹小蝶说完,脸色郑重地放下了茶碗。
  “哦!”董龙轻舒一口气,紧接着说道:“我当什么大不了的事!不是和大小姐吹牛,在赣榆县的一亩三分地上,黑白两道还没有人敢不给我董某人三分面子的!想我董某人也武举人出身,书香门第,谈文论武,不输给谁。说句大不敬的话,有些事情我董某人出面,甚至比曹大人更好办!说吧,大小姐想收拾谁?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得罪了大小姐?”董龙心里猜测着,说不准是哪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得罪了这位大小姐。这事儿不大,让曹大人出面不妥,让他董龙出面帮着出口恶气,最合适不过。
  曹小蝶不语,盯着董龙看了一会儿。
  董龙登时来了精神,又滔滔不绝地神吹起来:“有什么事说吧!大小姐放心,只要大小姐的一句话,我董某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一边说着话,董龙有意无意地点了点桌上的腰刀和洋手枪。
  曹小蝶又是冲着董龙嫣然一笑,说:“有董捕头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以茶代酒,我先谢过董捕头了!”说罢,曹小蝶端起了茶碗,冲着董龙举了起来。
  一时间董龙觉着受宠若惊,竟忘了在喝茶不是在喝酒,连忙跟着举起茶碗,一饮而尽。饮罢,想吐出口中的茶叶,又觉着不合适,嚼了嚼,硬生生地给咽了下去。
  曹小蝶看在眼里,逗得咯咯一笑,“想不到,董大哥是位性情中人,如此豪爽,倒是小女子多虑了!”
  这句话更是让董龙魂飞魄散,胸口拍得咚咚响,信誓旦旦地说:“只要大小姐一句话,董某人的命大小姐都可以随时拿走!”
  董龙的话语也让曹小蝶心中一颤,没料到这位董大捕头痴心若此。曹小蝶说:“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言不讳了。我想请董捕头帮我救一个人!”
  “救谁?”
  “那天晚上董捕头亲手捉住的哑巴!”
  董龙一听,倒吸了一口凉气,惊愕地张大嘴巴,瞪大了双眼,目不转睛地瞪着曹小蝶,半天说不出话来。

   
  (22)
  
  仲八和老秀才、高桂书、魏大勇等人商量了半宿,最后觉着,营救哑巴最可行的方法唯有劫法场了。监牢本身就有不少的兵丁把守,外面又埋伏着守株待兔的洋枪队,劫狱行不通,即便救出,也定然是损失太大,若是城门一闭,行动的弟兄们想走脱都难;使银子更不可行,别说是曹运鹏不敢放人,即便是知府大人来了,巡抚大人来了,怕是也没人敢放了这位朝廷重犯。
  明日午时,便要在城南的法场将哑巴斩首示众,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更好的巧法子来,劫法场还是老秀才提出的铤而走险的法子。老秀才曾经在县衙做过事,熟悉监斩犯人的流程。县城本身也不大,仲八等人对县城的地形如数家珍。从监牢提人押赴刑场,在到达之前,必定路过一处闹市的十字路口,此处人流拥挤小巷多,离城门又不远。得手后,容易趁乱脱身,快速出城。马三先到县衙去放火,得手后以枪声为号,将一部官兵调回县衙救火之时,仲八、高桂书带领兄弟们动手劫囚车,与此同时,魏大勇带一路兄弟抢占城门。另外,顾修佃再领一路兄弟埋伏在城外接应。不管能不能救出人来,退路是一定要打通的。哑巴最后的生死要看他的造化了。
  商量妥当后,月挂中天,正值子时,高桂书笑着对老秀才说:“按照老规矩,您老再给打上一卦?”
  老秀才郑重其事地从怀中摸出早已磨得发亮的铜钱,接连抛了几次,看了卦象之后,面露喜色,摇头晃脑地说道:“此卦为《地水师》,上平之卦,主八爷马到成功之象!象曰:将师领旨去出征,骑着烈马拉硬弓。百步穿杨射的准,箭中金钱喜气生。昔日关云长随兄长刘备赴曹公宴,曾占此卦。大将华雄来战,云长飞马出征立斩华雄,回来时温酒未寒!应了此卦相。可是,依卦象看,八爷也当小心谨慎才是,须防意外之险。”
  仲八不以为然地说:“入了伙吃的就是刀尖上的饭,没有哪一口不险的!动起手时都给老子瞪起眼来,救哑巴就当是救自己!大勇,你先安排兄弟们吃好喝好,为防万一明天进不了城,今天夜里就先安排兄弟们进城藏好。”卦象终究是卦象,仲八心里也没底,他素来相信一条准则:成事在天,谋事在人。
  仲八的直觉奇准,果不其然,海州知府头天傍晚便坐着官轿带着人马赶到了赣榆县城。第二天一大早,知府大人亲自下令城门紧闭,待法场行刑后方可出入。
  仲八的几路精干弟兄早已布置停当。
  一个小小的县城,平日里斩首示众的事件并不多,再加上哑巴的事情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家喻户晓。通向法场的道路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
  押送囚车的官兵比以往的监斩人数增加了好些。仲八带着十几位兄弟混杂在看热闹的人群之中,耐心地守候在早已选好的十字路口附近。
  吱吱哑哑的木笼囚车走得不紧不慢,前前后后跟着洋枪队,戒备森严。这个情形让哑巴心中开始焦虑起来,那日马三探监之后摞下了话,哑巴知道仲八一定会想办法救他,却是一直未见动静。到了这个火候,哑巴预感着,八爷该出场了。虽然在山头呆的时间不长,哑巴清楚地了解仲八的脾性,说来就一定会来!一旦动起了手,一场血战又不知道要死伤多少兄弟,哑巴觉着为了自己不值。
  一路上哑巴的目光在人群中时不时地搜寻着,一直未曾见到一个山头兄弟的身影,哑巴心中又开始暗暗念叨起来,最好是别来了。
  路两旁的人群对哑巴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纷纷议论着。
  “听说他不是天生的哑巴,因为辱骂朝廷舌头是被硬生生给割掉的。”
  “我也听说了,这个哑巴胆大包天,孤身一人敢去刺杀巡抚大人。”
  “唉,可怜呐!还不是他自己的骡子发了颠狂,一时没拉住,挡了巡抚二少爷轿子的道!这才遭了难。骡子既没有伤人又没有撞上轿子,说到头,骡子受惊也是因为开道的锣声给吓的。”
  ……
  对于这些议论,哑巴浑然不在意,哑巴心里在纳着闷,不知为什么,上次他和高桂书一起救下的梅花姑娘一直默然不语跟在囚车后面。
  哑巴对愣梅花的印象很深,他很喜欢听她的大鼓书,那日和高桂书一道听她唱过一段,他还是头一回听到有这样的唱词。哑巴在河北老家的时候也听过不少的大鼓书,大多唱的是《岳飞传》或是《杨家将》之类。这位梅花姑娘不但声音好听,唱词更让哑巴心中觉着痛快!

   
  (23)
  哑巴不知道梅花姑娘是什么时候跟上囚车的,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她要一直跟着自己,也许是看热闹吧,哑巴心想。
  哑巴尚不了解愣梅的身世,那日高桂书对她舍命相救,哑巴便觉着这位姑娘非同一般。让哑巴觉着可惜的是,这位姑娘似乎有些神智不清,或许是和自己一样,肚子里装的尽是一些冤屈苦水吧。这世道,穷人的命就是草芥就是蝼蚁,有时候,就算是甘心地想做一株草芥、一只蝼蚁,都不能让自己如愿。
  “愣梅,给大伙儿唱上一段吧!就唱上一段你最拿手的鼓儿词!”
  围观的人群中有不少好事者开始高声鼓动着愣梅,他们似乎觉着不唱上一段便少了几分热闹,可今天这愣梅也怪,傻呵呵地跟着囚车,一直不唱。搁在平时,在街头碰上她,随便起哄一阵儿,愣梅准会来上一小段。
  想当年,亲眼看过当年“赣榆十八侠”被押赴刑场壮观景象人们依然记忆犹新,愣梅也曾经是其中之一。赫赫有名的“九龙八虎一枝花”坐在囚车里,谈笑自如,不时地对着人群抱起拳头,“老少爷们!先走一步啦!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当时,有位好心人送了愣梅一支擀饺子条的短面杖,愣梅一路上敲着囚车唱着她最拿手的《木皮散客鼓儿词》,从头到尾一曲唱罢,刚好到了刑场。有人叫好,有人抹泪。这才叫热闹!
  眼看着囚车便要到了十字路口,已经临近刑场了,冷不丁地哑巴胸中一震!人群之中他分明看到了仲八!四目相视的时候,仲八冲着哑巴正微笑着。好几位熟悉的山头兄弟围在他的身侧。哑巴心头顿时热热地翻腾着,不禁又担心起来。山头的实力他是清楚的,眼前的官兵为数众多,武器精良,一旦动起手来,怕是兄弟们要吃大亏。
  仲八压低了帽沿,董龙趾高气昂耀武扬威领着官兵们走到囚车的前头,一边走一边吆喝起来,“兄弟们都上紧了!”董龙和他的手下不少人认得仲八。
  仲八很是沉得住气,不动声色在等待着出手的时机,眼前的情形他也有些担心。
  到县衙放火的马三的信号枪迟迟不见动静,高桂书有些着急,担心马三失了手,便凑到仲八身侧低低言道:“大哥,动手吧!别再等了!过了路口就难办了。”
  仲八慢条斯理地掏出烟包,卷起了旱烟来,“别急!”仲八对马三心中有数,此刻县衙空虚,马三决不会失手。
  说着话间,鬼使神差般,一路跟着囚车的愣梅终于开了腔,唱了起来——
  “忠臣孝子是冤家,杀人放火享荣华。
  太仓里的老鼠吃的撑撑饱。老牛耕地使死倒把皮来剥。
  河里的游鱼犯下甚么罪?刮净鲜鳞还嫌刺扎!
  那老虎前生修下几般福?生嚼人肉不怕塞牙!
  野鸡兔子不敢惹祸,剁成肉酱还加上葱花!
  古剑杀人还称至宝!垫脚的草鞋丢在山洼……”
  围观的众人纷纷叫起好来,便在此时,县衙方向也终于传来了一声枪声,人声嘈杂的缘故,众人皆未曾留意,仲八却是听得真切,他心中明白,到县衙放火的马三得手了!他不动声色地将卷好的旱烟叼了起来,从口袋里摸出洋火歪着脑袋点着了。
  囚车不紧不慢地行到了路口,愣梅的大鼓越唱越欢,周围不时地响起一阵阵起哄似的喝彩和叫好声。官兵们不以为然,一个疯女起不了什么风浪,倒也是凭添了几分热闹。
  高桂书早已是急不可耐,低声地催促着仲八:“大哥,动手吧,过了这个路口可就难办了!”说着话,将手悄悄地伸入怀中握住了枪把。
  仲八叼着烟卷啧巴了几口,低声说:“别急!”
  高桂书急得手心攥出了汗来,仲八身边的几位弟兄更是有些沉不住气了,开始往人群前面挤着。

   
  (24)
  眼看着囚车便要过了路口,忽然间,一匹快马急驰而至,到了董龙近前,急急地勒住缰绳停了下来,马上之人慌乱地跳下马来,奔到董龙近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县衙着火了!大,大人有令,速派一路人马赶回县衙救火!”
  董龙一惊,不由分说,立刻呼喝起来,很快手下分出一路人来往县衙急赶。
  见此情形,不待仲八发话,高桂书自怀中掏出枪来,向着天空放了一枪,先是高呼一声:“不好啦,县衙着火啦!快去救火啊!”喊罢,又对着身边的弟兄低喝一声:“兄弟们,动手!”
  刹那间,一阵乱枪响起,枪声登时把看热闹的人群吓得慌乱起来,四下惊逃。原本秩序井然的场面瞬间乱了套。
  正跟着囚车唱着大鼓的愣梅听到枪声,停了下来,先是一呆,继而一阵惊恐,四下看了看,继而“啊”地一声尖叫,逃入人流之中。
  仲八眉头一皱,有些嫌高桂书心急,倒也不想责备,的确是该动手了。仲八将口中烟卷用力吐了出去,自怀中掏出手枪,对着囚车旁边的官兵放了一枪,当场摞倒了一个,口中高喊:“仲八在此!只为救兄弟,不想杀人,要命的都闪开!”
  官兵们一听,惊得汗毛直竖,顾不得抱枪还击,赶紧向两边散去,纷纷寻找藏身的地方去了。
  趁乱之间,高桂书领着几位弟兄快速冲到了囚车前,抡起斧头只三五下,便打烂了囚车,将哑巴救了下来。哑巴伤病较重,已经站立不稳,两名弟兄架着他便往小巷里钻。被架着跑动的时候,哑巴心一横牙一咬,强打起精神来,将两名弟兄推开,从一名弟兄手中抢过短枪,怒目圆睁,对着官兵便打了一枪。这些天哑巴吃尽了苦头,心中早已经是怒不可遏。
  高桂书拉了哑巴一把,便往小巷里推,口中喝道:“娘的,还不快走!”
  藏在一家店铺门旁的董龙一阵惊慌之后,已经回过神来,抬手一枪放倒了一名仲八手下的弟兄,口中高喊起来:“弟兄们,走了重犯,吃罪不起呀,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他们人少,一起上啊!”
  仲八大怒,抬手一枪朝着董龙的藏身之处射了过去,董龙素来知道仲八的枪法如神,早已藏得严严实实,躲过了这一枪。
  在董龙的呼喝下,惊慌失措的官兵们渐渐地冷静下来,意识到走了朝廷重犯决不是闹着玩的,跟着高喊:“他们人少,并肩子上啊!”
  仲八无心恋战,跟在撤退的兄弟们身后往小巷里撤。城门方向呯呯逢逢的枪声也传了过来。仲八心中明白,抢战城门的魏大勇听到枪声之后,也带着弟兄们动起手了!
  一见走了重犯,董龙额头冷汗直冒,抬手一枪放倒了一名乱逃的官兵,呼喝着手下赶紧追。大队人马呼啦啦地聚到了他的身侧,胡乱地放着枪,跟着董龙向仲八等人逃入的小巷追了过来。
  仲八等人走得并不远,一见董龙带人追来,边跑边还击。好在官兵们十分忌惮仲八,并不敢逼得太近。
  紧赶慢赶,出了小巷,上了另一侧的大马路,沿着路边跑了一阵,距城门越来越近了。刚转过一个弯,一阵枪声便迎头而来,两名弟兄倒了下去,高桂书的左胳膊上也中了一枪!一声张狂的叫嚣跟着喊了起来:“弟兄们,活捉仲八!拿住重犯!重重有赏啊,给老子往死里打!”
  是团练头目周尽臣的声音,仲八和高桂书都相当熟悉。周尽臣是王佐良一手扶植起来的一条走狗,凶狠狡诈,远不似董龙那般圆滑,很难对付。这一定是老狐狸王佐良设下的埋伏。仲八和王佐良打了多年的对手交道,彼此的脾性互相都有几分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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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15 22:34 | 显示全部楼层
想我仲氏上下几千年了,曾出过多少英雄人物。只我赣榆仲官河就可见端迷,几百年来象仲八,仲济贯,仲伟忠这些民族的与抗日英雄层出不穷。这些先烈的足迹完全可以作为我们的坐标,他们为我们树立的丰碑将永远的挺立在我们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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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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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17 08:3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仲伟利 于 2013-6-21 19:16 编辑

文中的主人公与情节确是真人真事,以前听爷爷辈常常提起过。这篇小说改编自“海氛传”古人创作并遗留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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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17 23:19 | 显示全部楼层

礼失而求诸野,仰视兆琚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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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20 15:42 | 显示全部楼层
兆踞爷曾经是我儿时崇拜的英雄,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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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读,写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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