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氏世醫記

仲磊

　　杭縣仲右長，余中表弟也。父昴庭先生，清時以舉人教於淳安，好明道伊川之學，尤善醫。是時，下江諸師皆宗蘇州葉氏，顧忘其有禁方，習灸刺以郛表、鈔撮為真，不效，則不知反求經訓，視漢唐師法，矯枉日眾。先生獨祖述仲景，旁治孫思邈、王燾之長，以近世喻、张、柯、陈四家語教人，然自有神悟。處方精微絜静，希用峻藥，而病應湯輒效，人以为神。上元宗源瀚知寧波府，聞先生名，設局屬主之。已而就徵療清慈禧太后，歸又主浙江醫局，所全活無慮数萬人。先師德清俞君，恨俗醫不知古，下藥輒增人病，發憤作《廢醫論》，有疾委身以待天命，後病篤，得先生方，始肯服，服之，病良已，乃知道未絕也。先生歿幾二十年，而右長繼其學，所蓄方書甚眾，右長發箧盡抽讀之，尤精《傷寒論》，口占指數，條條可覆，故治病無猶豫。民國九年春，余以中酒病膽，傳為黃疸，自治得愈。逾二月，又病宿食，自調局方平胃散啜之，餔時即發热，中夜汗出止，自是寒热往来如疟，日二三度，自知陽明少陽病也。服小柴胡湯四五劑，不應，热作，即憒憒不可奈何，閒出以芒硝竄之，微得下表，證不為裒，乃遣人延右長至，右長視方曰：“不誤。”余曰：“茍不誤，何故服四五劑不效？且小柴胡加減七方，湯劑最神者也。余頗為人治疾，諸病在經府表裡者服此，不過二三日愈。今為己治，乃知啗朽木，又不省也！”右長覩方良久，曰：“此病挾熱，診衇得陽微結，何乃去黃苓、加芍藥？此小誤也！”余曰：“病自宿疾起，常欲得溲便解之，以黃芩止利，故去之耳。”右長曰：“在小柴胡湯中，勿虑也！”乃去芍藥，選黃芩，少減生薑，分劑服湯，二劑即热作，汗隨之出，神氣甚清，詰旦，如虐者止。余曰：“增損一味，神效至此乎！”右長猶謙謙不自許。蓋其識用精微，雖用恒法，而奇效過於人也！方昴庭先生在時，於余為尊行，常得侍。余治經甚勤，先生曰：“厲學誠善，然更當達性命，知天人，無以經術為至”。余時少年鋭進，不甚求道術，取《醫經》視之，亦莫能辨其條理。中歲，薦歷憂患，始悲痛，求大乘教典，旁通老莊。晚歲，更涉二程、陸、王師説，甚善之。功成屏居，歲歲逢天行疫癘，旦暮不能自保，於《醫經》亦勤求之矣。今右長承嗣家學，條秩審諦，善決嫌疑，比於前人，故樂而道之。抑《記》云“醫不三世，不服其藥”。顧仲景又以各承家技為誚。今之稱“世醫”者豈少邪？本術已乖，後嗣轉益譌陋，則誤人也愈甚。必如仲氏父子者斯可也！

章太炎

民國九年八月

仲跻明（潍坊）

仲学辂，字昴庭。

仲梦一（盱眙）

仲磊的古文断句太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