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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的父亲》
主持人：在山东烟台，人们正在寻找一位患有失忆症的中年男子。此人叫仲延年，他的症状表现在，经常忘记去幼儿园接儿子，有时候他甚至根本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儿子。仲延年的患病史可以追朔到2004年6月，当时他的儿子贝贝只有两岁多，那以后，仲延年三番两次把贝贝遗忘在幼儿园或保姆家，最近这一次，贝贝已经半年没见到爸爸。人们担心他可能已经被仲延年彻底遗忘了。
2005年9月 烟台莱山区清泉寨
解说：每个人都希望能帮贝贝找回爸爸——除了贝贝自己，他从没打听过爸爸去了什么地方，也没问过爸爸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仲延年留给他的只是一个名字，和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初大妈：爸爸对你好不好？
贝贝：不好。
初大妈：怎么不好？
贝贝：他打我。
初大妈：打你哪里？
贝贝：这里。
解说：2004年11月，天气开始变冷的时候，仲延年把贝贝送到初奶奶家里寄养，当时他答应每月支付七百元的托儿费。2005年五一节，仲延年最后一次来到初奶奶家，留下1400块钱匆匆离去。据初奶奶讲，那天仲延年没抱过儿子，父子俩彼此一句话也没说。从此以后，仲延年再也没有出现过，他的电话也关机了。
初大妈：别老是关机，你老关机干什么，再是停机干什么，你有什么缺德的事你老关机停机，你为什么有什么事不和俺俩联系，你停机关机是惟一的办法吗？你要躲藏到什么时候？
手机关机的提示音：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
2005年11月 烟台莱山区清泉寨
解说：这次采访过后两个月，仲延年仍然没有出现，找到他的希望越来越渺茫。有传言说，仲延年早就悄悄离开了烟台；还有传言说，不久前他已在某旅游景点跳海自杀。仲延年为什么要抛弃自己的儿子，如今他到底躲在什么地方？记者决定就此事进行深入调查。
初奶奶：找证明，出生年月日不给我，要身份证没给我，对他不放心。小孩要打防疫针，就给我这张疫苗注射证。
解说：在这张预防接种证上，贝贝的大名叫仲镇南，2002年4月13日出生。父亲一栏填的是仲延年，母亲那一栏被人用刀片刮掉了。除了这张接种证，仲延年没有留下其他线索。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仲延年这三个字。
解说：当地公安局的户籍档案里，查不到仲延年的资料，记者决定借助互联网。在搜索引擎中输入仲延年，很快返回两条搜索结果。一条提到仲延年曾担任烟台某花生油公司的营销总监，这和于婉娜提供的情况正好相符。另一条，是烟台晨报一位记者采写的稿件，里面也出现过仲延年的名字。
烟台市黄务区
解说：2004年7月，仲延年应聘来到这家公司，12月底被解聘。公司负责人没有透露开除仲延年的具体原因。据了解，仲延年应聘时，自称在青岛某上市公司华南事业部工作过，当时他没有出示身份证，只提供了一张青海大学的学历复印件，但这份复印件和其他的相关资料，都已经找不到了。
烟台某公司负责人：离开的时候所有档案，他自己要走了。他把简历表拿走了，填了他还有他妻子的名字，但是不记得他妻子叫什么了。
解说：青海大学以及青岛某公司，都没有查到仲延年的档案记录，而烟台那家花生油公司的一位工作人员，却私下里拨通我们留下的电话，提供了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
解说：据这位工作人员透露，2004年8月，福山一家幼儿园的园长，曾未贝贝的事儿来公司找过仲延年，当时报纸上还登过一篇文章。事后仲延年以给孩子交托儿费的名义，从公司借走了数千元现金，一直没有归还。后来，这位知情者还通过电子邮件，给我们发来了一张仲延年的数码照片。
这是2004年8月22号，刊登在当地报纸上的一篇文章。文章里提到，一位仲先生把两岁多的儿子遗忘在福山金桥双语幼儿园，时间长达两个多月。记者马上赶往福山，经证实，那名男子正是仲延年。
2004年5月下旬，仲延年把贝贝送到幼儿园，六一之后就突然消失了，既不来看孩子，也不交托儿费。直到这时校方才发现，仲延年留下的家庭地址竟然是假的。他的手机又一直打不通。2004年8月底，根据一位知情者提供的线索，于园长总算找到了仲延年工作过的那家公司。
于立博：第一句话，我终生忘不了，说我和这个孩子没有血缘关系。我说是你送的，你就要负责。
解说：几经交涉，仲延年终于在2004年9月3号那天，付清了拖欠的费用，并于当晚带贝贝离开了幼儿园。
于立博 （烟台福山金桥双语幼儿园园长）：最可恨，走的时候把衣服和孩子都放在后座，他跑前座坐着，我把他拉下来，弄到后座，后来跟他的车，没跟上。
解说：金侨幼儿园的登记册里，有贝贝入园时仲延年填写的相关资料。在这上面，贝贝的名字叫仲照宇。
于立博 （烟台福山金桥双语幼儿园园长）：第一次来只写照宇，后来写上姓了，停机了，两个号连着，黑色笔迹是他写的。
解说：登记册上有一个叫郭晓燕的女人。据于园长回忆，当初是她和仲延年一起，把贝贝送到幼儿园来的。他们两人的手机只差一位号码，彼此之间的关系肯定非常密切。这位郭女士，是不是贝贝的亲生母亲？记者当即拨打她的电话，但对方已经停机。
解说：在当地公安局的微机档案里，记者终于查到了郭晓燕——确切说，是查到了27个叫郭晓燕的人。
在公安局微机中心查找郭晓燕。于说她戴眼镜，终于找到了。
解说：郭晓燕登记的家庭住址是，福山区县福街某居民楼，户主姓孙，与郭晓燕没有亲属关系。敲门，孙开门不承认认识，后来又承认以前是夫妻，已经离婚。当天下午，记者终于接到郭晓燕打来的电话——她拒绝见面，只同意接受电话采访。
郭晓燕：他现在的情况我根本不知道，那个女人不是你吗？不是，之前送到金桥是你？是，以后买卖不做了，他不辞而别，我的手提也拿走了。
解说：郭晓燕说，她和仲延年是2003年11月通过朋友介绍认识的。她曾和仲延年一起合伙做过铝合金生意，2004年7月，郭晓阳和仲延年断绝了来往，但她手头一直保留着仲延年的身份证复印件。
郭晓燕：他住在青海互助五十乡，桑树个村，55号，身份证号，632126671112161。他妈妈的名字挂掉了，他妈妈叫答艳芳，81年出生， 03年9月23出车祸死了。
解说：我们通过电话联系到西宁晚报的一位记者，请对方帮助落实郭晓燕提供的情况。不久就接到青海的长途电话，对方说，他们已经找到了仲延年的家人。
西宁晚报记者：讲仲是户口农村，考上中专，华隆银行，被单位开除，调到原籍，挂职乡政府，只是落户口，自己四处流浪，到过广东烟台。问成家了吗？说离婚了，那边还有一个女儿。
解说：据了解，贝贝一岁多的时候，仲延年把他送到了青海弟弟家里。半年后，他的弟弟又把贝贝送回了烟台，从此仲延年和家里再也没有联系过。他的家人并不了解贝贝的身世，也从见过贝贝的母亲，只知道她叫答艳芳，据仲延年说，2003年9月23号因车祸在烟台去世。然而，在当地交警部门的档案纪录里，2003年9月23号那天，并没有发生致人死亡的重大交通事故，在整个2003年的交通事故死亡名单上，都没出现答艳芳的名字。如果答艳芳仍然活着，她究竟身在何处？如果答艳芳已经离开了人世，她真正的死亡原因又是什么？
解说：除了仲延年，有一个人肯定见过答艳芳——他曾经是那个湖北女人生命中最宝贵的一部分，是整个事件的见证者。这个人就在这个房间里，距离摄像机只有一米远，但我们无法从他口中得到答案。
贝贝妈妈在哪里/ 不知道/ 你不想妈妈吗/ 不说话。
主持人：妈妈的形象已经从贝贝脑海里消失，在贝贝的疫苗接种证上，母亲那一栏同样也是一片空白。答艳芳的名字被仲延年用刀片刮掉了。2003年9月23号的那场车祸，完全是仲延年虚构出来的；但郭晓燕和仲延年的弟弟，都提到过这个日期，这仅仅只是巧合吗？2003年9月23号那天，是否发生过一件非同寻常的事情？
解说：在我们的采访记录中，离这天最接近的一个日期，是2003年11月。郭晓燕提到，当时她通过朋友认识了仲延年，据她了解，那段时间仲延年在澳柯玛烟台置业公司工作。
讯问过程：仲延年，是这个人吗？/我不清楚，不认识照片，我似乎见过名，很早了，因为他姓仲我有点印象。/只见过名字，今天你说出来感觉熟悉。
解说：经调查，澳柯玛烟台置业公司，2003年曾和青岛某公司有过短暂的合作关系，如今那家公司已经解散，人员也不知去向。我们决定把查访范围，扩大到整个澳柯玛工业园区，两个小时后，终于在一家诊所打探到一条消息：答艳芳确实已经死了——并非死于那场虚构的车祸，而是死于一起离奇的坠楼事件。
莱山区某诊所医生：别人说他妈妈摔死了，在烟台发生的，出事的地方要去公安局，无意中掉下楼的。
解说：警方透露，2003年9月23号，莱山某居民区八楼，的确发生过一起坠楼事件。死者是一个外地女性，事发时她的丈夫、儿子都在房间里。据死者丈夫讲述，那天凌晨三点，小孩被蚊子叮醒，哭闹不止，他的妻子搬了一只凳子放到窗前，站在上面打蚊子，结果不小心失足坠楼而死。
解说：镜头前就是樗岚3号楼，据当地居民介绍说，两年前，发生了那起悲惨的坠楼事件之后，这间房子很少有人租住，基本上一直都闲置着。
摄像师想拍一下答艳芳坠楼的位置，房东以里面正在装修为由，一口回绝。我们在楼下找到了同样的一扇窗户，窗台离地面一米七左右，宽度只有一尺多一点，一个成年人稍微侧着身子才能钻过去。这栋楼的窗户都没加装防护栏，看来答艳芳坠楼身亡后,邻居们并没有引以为戒，或者他们仍然认为，那不过是一起极其意外的事故。
居民：基本不可能掉下去。
解说：不管怎么说，悲剧毕竟发生了。2003年9月23号凌晨3点，答艳芳从八楼坠落，当场死亡，她的尸体就躺在镜头前的这片草坪上。
主持人：跟据我们在采访中掌握的线索，答艳芳很少和别人来往，邻居们只知道她是个南方人，身高一米五多一点。我们刚才在镜头里可以看到，那个窗台离地面的高度接近一米七，如果不是因为非常偶然的因素，如果当时答艳芳不是站在凳子上，决不至于发生这起坠楼身亡的惨剧。答艳芳出生于1981年，她的父母应该还在人世，他们听说过这个消息吗？仲延年和答艳芳是怎样认识的？他为什么要刮掉答艳芳的名字，编造她的死亡原因？为什么贝贝出生才几个月，就跟着爸爸妈妈四处漂泊？答艳芳的父母或许能告诉我们答案。问题是，怎样才能找到他们？
解说：我们向湖北警方求助，但因为无法提供具体的身份证号码，警方表示他们也无能为力；而答艳芳在烟台没有同事，也没有朋友；她跟随仲延年来到这个城市以后，一直留在家里照看孩子，几乎足不出户。不过，有一个地方答艳芳肯定曾经去过。
操作微机/叫什么名字/答艳芳/没有这个人，名字不对/应该是20多岁/有啊，29岁，摔伤，湖北省襄樊市双钩镇棉花采购站，火化号32号/
解说：答艳芳的骨灰至今仍寄存在这里，无人领取。我们想看一眼骨灰盒上的照片，工作人员说，寄存号码已经被死者的丈夫带走，而这座殡仪馆存放着一万多个骨灰盒，根本无从寻找。
湖北襄阳双沟镇
进院子，询问答邦志，答邦志辨认仲延年的照片。
寻找答艳芳的照片。80年正月出生，拍照片的时候她还在念书。
解说：答艳芳是答邦志跟前妻生的女儿。这张照片拍摄于1998年春天，当时答艳芳刚满18岁；那年她高中毕业后，独自去深圳打工，直到2001年春节前，才带着仲延年回到襄阳。答艳芳说，她和仲延年马上就要结婚，他们想从家里借笔钱，在襄阳市区买栋房子做生意。答邦志对仲延年放心不下，没有把钱借给他。三天后，仲延年和答艳芳匆匆离开了襄阳。
解说：2003年9月，答邦志接到烟台警方的电话，得知女儿坠楼身亡，他和几个亲戚长途跋涉赶到烟台。直到那时他才知道，答艳芳和仲延年已经结婚，还生了一个孩子。
答邦志：仲延年给我看了结婚证，是在青海一个乡里开的。
解说：那天，在答邦志的一再要求之下，仲延年把他带到了答艳芳坠楼的现场。
答邦志：窗户是在洗手间里，仲延年说她拿着一本书打蚊子，不小心掉下去了，当时在现场我就怀疑，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解说：答邦志虽然信不过仲延年，却不能不相信警方的调查结论。
答邦志：我们去派出所刑警队，都说没有疑问，我说我们出来不容易，只能相信公安，希望能给我们一个书面的答复。当时警方答应把材料寄给我一份，可是两年了一直也没寄来。家里人还埋怨我，说是没把女儿的死因搞清楚。
解说：2003年9月27号，答邦志离开了烟台，当时答艳芳的尸体还存放在殡仪馆里。仲延年答应由他来负责处理一切后事，还一再保证，他一定会好好照顾贝贝。
记者：我能不能带走一张照片给贝贝，他都不知道妈妈长什么样子。
答邦志：可以。孩子在哪里？
记者：被仲延年扔在一个老太太家里了。孩子很聪明，很可爱。
解说：关于贝贝，答邦志再也没有问过什么。
楼下走路，爷爷在后面，这个小孩现在一点病没有，刚来还不能自己尿尿，弄个小板凳，挺聪明。
初奶奶：我三十岁我就养他，可现在孩子读书钱太多了，我实在没有能力。
解说：初奶奶和老伴儿都已年过七旬，每年靠五千多元养老金生活，她心脏也不太好，没有能力继续抚养贝贝。初奶奶希望通过警方，帮贝贝找回父亲，但警方尚未决定立案侦查，她只好向当地民政部门求助。
烟台市莱山区社会发展局
初奶奶带贝贝去社会发展局，贝贝走在前面，自己开门。
解说：这个办公室，贝贝陪奶奶来过好几次。社会发展局的工作人员，联系到了贝贝远在青海的亲人，但对方拒绝领走孩子，也不愿替仲延年支付抚养费；而按照当地正在实施的《救助管理办法》，民政部门也不应支付这笔费用。
民政：救助的也有一套规定，符合条件就救助。第一，不属于莱山区原籍，老太太条件不错，就算小孩个人符合救助条件，但是这个家庭的条件达不到。要公平公正公开。他们有退休金，子女，生活不困难。小孩在她家，不属于救助范围。
解说：贝贝也不符合福利院的收养条件。根据民政部相关条文中的解释，福利院只能接收没有监护人的孤儿，或者是找不到亲生父母的弃婴。
民政：他不属于弃婴，弃婴是指一周岁以下。
解说：贝贝不是弃婴，从法律上说，仲延年仍然是他的监护人，所以他也不属于孤儿。杨科长表示，他们对此无能为力，只能照章办事。当地媒体的一位记者，也为这事儿到民政部门跑了好几次，她得到的也是同样的答复。
王巧（烟台晨报记者）：我过去找民政，老是跟我讲条文，讲得我哑口无言。第二天想到了一个新的主意，又去，然后又告诉我另一个条文，我只好再次灰溜溜地出来。
解说：王巧又帮初奶奶想了个主意：她劝老人把贝贝送给有能力抚养他的人，这样对他们老两口、对孩子，都是件好事儿。贝贝聪明又健康，很多没有子女的家庭都想收养他。
民政：不行，要找到仲延年。
解说：现在虽然找不到仲延年本人，却找到了他的弟弟和母亲。有人建议初奶奶通过法律渠道，让他们领走贝贝。
律师：仲的弟弟没有抚养的法定义务，婚姻法是夫妻，子女，有义务;仲在世，他们没责任，除非他去世。
解说：初奶奶又一次回到了起点。她陷入了一个无限循环的怪圈：要想走出困境，必须找到仲延年，可眼前这种困境，就是因为找不到仲延年才造成的。
初奶奶带贝贝在户外玩：他这年龄应该去幼儿园，可是没有证件，必须他爸爸回来，他回来，不用给我抚养费，关键让孩子去幼儿园。
解说：本片播出时，仲延年仍然没有出现；贝贝也仍然生活在初奶奶家里；老人家的身体越来越差，住进了医院。贝贝每天都在等着她回来。
贝贝下楼 推门，迎面一片灿烂的阳光。
主持人：种种迹象表明，仲延年已经离开了烟台。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2005年11月，他曾去过黑龙江的丹东，后来又有人在大连见到过他。这是关于仲延年最后的消息。贝贝一直没能进幼儿园，他的入园申请表需要父亲的签字——那个把他抛弃了的人，仍然掌控着他的命运。在此之前，贝贝一次次被送回到仲延年身边，又一次次地被送走，被遗忘，他就像一只接力棒，被人不停地传来传去。接到最后一棒的，是一位七十岁的老奶奶，而贝贝还不到四岁。这是一对令人心酸的组合。他们恰恰又生活在一个真空地带，因为不符合法规条文，当地民政部门面对这种状况也无能为力。尽管初奶奶家离儿童福利院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尽管楼下就有一个幼儿园，可是因为找不到监护人，因为没有户口证明，贝贝哪儿也去不了。按照同样的道理，以后他也不能读书，不能考大学，不能结婚生子……听起来这似乎是一个荒谬的故事。但我们谈论的不是故事里虚构的人物，我们谈论的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是一个不到四岁的孩子，这个孩子已经被父亲遗忘了，接下来，他会不会被这个世界遗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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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6 22:38
发表于 2010-6-7 06:3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