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慈母

仲伟祥（仲家浅）

　　我的慈母1922年出生于山东省邹县（今邹城市）郭里镇上镇头村的一个农民家庭。外祖父叫李德吉。母亲家里兄弟姐妹很多，姐妹排行为六妮，全排行为小九，是最小的一个。家里有十几亩地，一头牛，生活还可以，全家饿不着。1938年，日本鬼子进关，17岁的母亲与我父亲结婚。
　　我的母亲生长在那个时代，那样的家庭，同其他女孩一样，没上过学，没有名字，也缠足。受到当时“三从四德”、“贞节烈女”的传统教育，坚韧不拔，吃苦耐劳，只要认准的老理，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这就是我的母亲。
　　我的父亲是国民党军官，淮海战役时被改编为解放军。由于为祖父报仇，有命案在身，离开军队，过上逃亡生活。当时，我这个大家庭四分五裂、家破人亡到了极点！政府到处抓父亲，东躲西藏，随时都有性命之忧。外祖父家的人，劝母亲同父亲离婚，跟解放大军南下做随军保姆，各方面都很好。母亲有自己的价值判断。那时只有大姐，逃到南京、蚌埠、固镇桥、山东济阳、高青，后来又到吉林四平市。1952年冬来到黑龙江省依安县四区共同屯。安稳了几年，大哥51年在济阳出生，二姐54年出生，我56年出生。57年秋，父被捕入狱，判死刑缓期执行，后来减为无期徒刑。
　　1957年是多雨的年分，7月下着大雨被捕的，事先设计好，知道父亲武功很好，布置好叫队长找父亲到队里开会，一拥而上。为了孩子，父亲没有反抗。父亲被羁押在依安看守所，母亲送东西看他，父亲说：“我不能活着回去了，能否改嫁你随便吧！”母亲说：“我一定守着你，把孩子养大成人！”父亲瞧不起母亲，说的很难听，母亲忍受了，天作证！天作证！一诺酸辣苦几十年啊！
　　当时，家里的情况是，大姐11岁，大哥6岁，二姐3岁，我1岁，母亲35岁。小脚女人没干过东北的农活，带着四个年幼的孩子，怎么过！怎么活……。住的房子不到30平方，东厢房半地窨子式马架子。南邻朱敬斋家，我家北侧，西门进屋地下半米到厨房，锅台同外边地面平。厨房到卧室没有门，挂个门帘子，灶台上方有灯窝。炕墙到北墙一米多点，坑两米多，东窗户同外边地面平，长高约80厘米。窗外烟筒用土坯垒的一米半高，犯东北风。门的封闭不好，老式户枢门，边用广草把糊低，冬天很冷，厨房水缸冻很厚，睡觉被头早上有霜或冰溜，但炕热乎，没有冻坏。
　　我家是逃关东的，举目无亲。说是老乡，只有郓城朱、贾、肖家。东北当地的屯邻还好，很同情我们。我家隐姓埋名，同外界联系很少。58年外祖母病重，想母亲想的死去活来，舅舅们没有办法，写信叫母亲回去看上一眼，母亲何尝不想回去！四个年幼的孩子，穷的家徒四壁，这么远，交通不便，怎么回去见？知道外祖母去世的噩耗后，母亲烧纸哭的很伤心……！四平三伯父，共产党的军人，在207陆军医院的领导，工资月120元，有一个女儿，有能力，怕连累，还是什么原因？这是我恨他们症结所在。
　　父亲入狱后，为了生存，母亲到队里挣工分，当时会不会干东北的农活，母亲没有说。受到的歧视刁难和心理压力可想而知。后来各种农活都会干了，利用休息时间捡捆柴背回来。四个年幼的孩子在家什么样？据母亲说，我二三岁不会站，直到四五岁才会走，一站腿勾搂，以为我是个瘫巴孩。现在我上身宽，就是营养不良的结果。二姐是个大肚锅锅。当时为了多挣工分领口粮，没弄过冬的烧柴。东北雪大，柴草埋在雪里，二姐每天早上到很远的地里，从雪里挖玉米杆等往回背。母亲小脚，用布做的棉鞋挂雪钉滑，手脚部冻裂，晚上抹嘎啦油。那时东北狼很多，有一次碰到狼群，母亲说：“狼儿你不要吃我，我要是死了，四个孩子没法活呀！”还是祖宗保佑，狼群走了！
　　东北的冬天很冷，屋里也冷，为了取暖，在屋子里弄堆柴火点着烤火，当时没有炉子，用火盆……朦胧的记忆。冬天队里分东西烧柴，都按劳力分，女的不算劳力，没有我家的！我记得母亲抱着我找队长胡礼，有没有结果记不清了。有了这个教训后，我家春、秋时把冬天烧柴弄够。春天母亲搂大筢，还得挂筢连子很重，手扳着筢把，腰里挂个绳，一天搂百十连子柴火，是一个男人的量。为了我们，母亲年复一年、曰复一日去拼搏吃苦，我们都很懂事，不惹母亲生气，都养成热爱劳动、勤俭持家的家风，再没缺过烧柴。
　　母亲始终是两个角色，五口之家吃也是一个大事，那时农村没有机器，都靠碾子礳弄带皮的粮食。母亲开始不会，后来都会了，发玉米楂子、高粮米、推谷子压面等。冬天在碾房很冷，还得排号，有时还得几家合伙压黄米面，母亲不是劳力，人家不愿合伙，很难啊！
　　父亲走后，别人都认为我家过不了，上门要我、二姐的很多。母亲说：“要死我们娘几个死在一块儿，不能骨肉分离！”谁都没给。这就是母亲，当父亲的都不一定做的到啊！为了活命也是一个选择。后来有人出于什么目的不知道，给母亲介绍对象改嫁、招夫养子，遭到母亲严词拒绝！我家是外来户，举目无亲，当地想把我家撵走，用欺骗的方法，用逼的方法，或者用经济手段叫你过不下去、改嫁。什么招都用了，不好使。
　　东北的活很多并难干，秋天扒炕抹墙都是男人的活。俗话说，“扒炕抹墙活见阎王。”东北是黑土地，两米以下是黄土，在大坑中把黄土弄到平地，用马车拉回，用麦杆作孃筋托坯，干了做炕面坯，扒炕烧干那几天在地上睡觉。和泥抹墙是很累的活，男人不愿干。母亲干了十几年，后来哥哥干，母亲右胳膊累弯了，回不来了！
　　我们屯吃水很难，井是大口井，十五丈深。用辘辘往上摇打水吃，男人打水很费劲，每次打水叫别人帮忙很难！不知说了多少好听话！哥哥个子矮，母亲不让哥哥挑，自己挑水，用我抬水，母亲那头重，我的轻。后来有了井官负责全屯用水，才算不用别人帮忙。
　　我家是地主成份，反革命家属，战犯家属。那样的政治环境见人矮三分，没少挨欺负。我们都很老实，母亲告诉我们：“咱家成份不好，别惹事。”像猫一样小心翼翼活着，还是招人打骂。我记得朱二小打伤我鼻子流血，后来成伤鼻子。胡老黑打我，大姐把他挠了！大姐16岁叫徐XX打了。叫人打骂是平常的事，地主崽子，小反革命，反动派……，别的记不清了。我家屋后是生产队，队里车老板子钱理发，用车把我家烟筒挂坏没同我家说，母亲不知道，烟筒犯风不进烟火，到屋后看，烟筒坏了！不知谁弄的骂了几句，遭到钱的打骂，哥哥在家拼命同他打！没怕他们。
　　50年代东北很冷，零下37度，有时把手脸冻坏。我家房子不保温，晚上全靠炕取暖，母亲怕我们冷，晚饭后在灶坑放碎柴沫子，不用明火慢慢闷着，半夜炕热乎并热的时间长。都出去串门，家里没人，不知什么时候打火枪，引着了门帘子，烧到房棚。有人看到喊失火了，大家都来救火，母亲冒着火舌闯进屋内，用脸盆拼命往房棚上浇。幸好及时房子没烧坏，檩子烧了小半个。收拾收拾还能住，印象极深山东大老刘等帮助救火，这房子对我家意义无以言表，就是母亲的命啊！我们的命啊！
　　父亲虽说是有，实际同没有一样，母亲就是守寡，寡妇门前是非多。母亲干不动重体力的家务活，帮助没有主妇、孩子多的家庭缝缝补补，棉衣，鞋等。他帮助我家干重活，在当时叫换工。母亲女红活很巧，帮别人家很多，到时帮我。于是有人说我母亲有事请某人帮忙，大概总有什么好处给他们的。但也有不怀好意的XXX，我们队里分红，姐姐哥哥出去玩没回来，母亲搂着我睡下了，当母亲面数钱。还有某老头，年龄很大，比母亲大二十多岁，称他大爷，有一次说某地冷，要到我家睡，母亲很生气脸色不好看，严词拒绝。大姐十六七岁了，有的怀有不良目的讨好我家，母亲是很有远见的人，没有牺牲大姐的幸福。当时农村有要彩礼习俗，还能帮我家渡过难关。母亲常说的一句话，不能靠卖闺女如何如何！大姐23岁嫁给县里的牛月宪。大姐是老大，为了家，为了我们付出了很多，我们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的！
　　还有闯关东的朱XX，外号朱黑子，母亲帮他做棉衣服、被子等，他帮我家干重活，当时什么都要票，东北缺少棉花、布。朱黑子回关里，我家给他钱，卖了棉花布做成被子邮给我们，外边就有风言风语，母亲也不辩解。
　　我家前街肖守臣老婆，外号老魔仗。谁要同她男的说话了，就说勾引她男的了。一个前后街能不说话吗？母亲同她男的说话了，堵着我家门口骂，不敢骂别人家，就骂我家。她男的打她也不改，母亲同她对骂。我长到十几岁时又骂我家，在我的帮助下，母亲用厕所人屎抹她的嘴。再以后我同她对骂，这都是我知道的，不知道的有多少呢？有些话外人说，母亲也不一定知道的多少。有些也不能辩解，母亲都默默忍受了。直到我们日子过好了，都成家立业了，母亲仍孤身一人。那些谣言、谎言、搬弄是非的言论都不攻自破！母亲的事迹在我屯、大队、乡传为佳话，成为贞节烈女的榜样，在过去该立贞节牌坊。
　　父亲走后，我家困难了几年，又赶上“大跃进”、“三年自然灾害”，我们没有冻死饿死。感谢母亲用勤劳的双手精心谋划，都闯过来了。64年，家里准备盖房子，原来的房子太差了，犯风不进烟火，做不了饭。屯里乡邻很同情我家，还是好人多，帮助我家托坯。大姐在县城买了建筑材料，很难都要票，总算备齐了。65年扒了旧房，住在朱家，一个月建完。母亲多难，怎么张啰还是说不清楚，什么都请别人干，一些小活很多母亲干。我们还小帮不了什么忙，终于住上新房子了。
　　68年春天，文化大革命进入高潮，农村阶级斗争气氛很浓，开始翻旧账，把农村成份不好的，划分为带帽，成员，子弟等。用白布用毛笔写地主分子某人，缝在胸前，天天早上扫大街，游街。母亲是“地主反革命家属李ⅩX”，扫街，后来带着牌子批斗，陪斗游街。有时到前屯大队参加批斗会，一天一天的！母亲晚上回来腿都肿了，饿了一天，还有青的地方，具说站时用脚踢的，永远不会忘记这些人。母亲的银耳坠子不知哪个人摘下的，母亲晚上回来情绪低到了极点，不吃不喝，半夜坐起来哭的死去活来，骂父亲没跟享过什么福！我们都陪着哭劝，我寸步不离，怕母亲自杀、寻短见。我们怎么活，骂的最多就是张XX、李XX等人。我们屯的李范东天天被爬、打的不能站立。东北当地的地主差点，外来的郭ⅩX自杀，小主义屯的陈兆锋，是国民党起义傅作义将军的连长，亲眼见打的死去活来，浇凉水活了再打。我去看，一个记不清的人说：“地主崽子想反把呀？”50年了还记在心里。
　　当时农村所谓阶级斗争都是借国家的大气候，搞官报私仇等，都是屯邻的一些矛盾。例如，大姐没嫁给当屯的徐XX，本来是个人的私事，借这个事批斗母亲。是哪个人使的坏也不知道。我家是外来户，那样气候，没人敢为我家说话。有的想说也怕引火烧身，就这样渡过那个艰难的岁月！
　　母亲是伟大、有运见的人。我家当时那么困难，大姐十二岁上学，跳级读完高小。大哥读完文革前的初中，没心没肺不好好学习，叫母亲失望。二姐最亏，同我上了几个月小学，在家看家。母亲没让读书，如今二姐不理解，十几岁同成年人下地干活挣工分。那个时代，那样的家庭，不能怨母亲的，总会有人牺牲的。别人家父母全在、女孩一天学都没有上的，很多很多。我读完小学、初中，72年考高中全乡第一名，算是有了上高中的资格，否则，是不行的。恢复高考77冬考上了，政审不合格没录取。78年考上克山师专，参加工作后又考上东北师范大学政治系。有了美好前程，有了好时机，但有自己的主观努力，感谢我的慈母。
　　我的母亲同其他人的母亲一样，为了孩子操碎了心。两个姐出嫁后，家里剩下母亲、27岁的哥哥、22岁的我，三口人。母亲很着急，同龄的男孩都娶妻生子，孩子都上学了。母亲有时伤心的哭，有时也说不合格，两个儿子说不上媳妇，唉声叹气！母亲回了两次山东老家，哥哥回了一次，无果而回。哥哥过日子没有了信心，母亲还千方百计等待机会，没有放弃。粉碎“四人帮”后，有了转机，77年秋季哥哥娶了小他九岁的嫂子，第二年我考上了大学。找媳妇的事都不是问题了！父亲82年受到国家特赦，我家真是喜事连连，春天来到了！
　　母亲2002年逝世，享年81岁。这一生干过超负荷的农活、家务，身兼二职。受过别人没受过的气，受过常人没吃过的苦！这种生活的痛苦几十年，我的笨笔写不出万分之一二。告诉我的后人，对她老人家的怀念，弘扬一种精神，对于我们今天很有积极意义！
　　现在，我们姐弟四人及后人发展都很好，各行各业都有，除了大哥，我们都有退休工资。四家的孩子几十口人，工人，农民，教师，公务员，技师，科学工作者，工厂老板。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的有多人。我家过去、现在的一切一切，从内心感谢这个时代，感谢党和国家政策的与时俱进。感谢慈母救了我这支仲氏，没有四分五裂，没有断了香火。都归功于我的慈母，归功于她的坚韧、勤劳、抗争，无所畏惧、忍辱负重的精神。我们这支仲氏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慈母的功德，载入谱牒，光耀千秋！

北宗南支九城祖后裔、仲浅村仲伟祥

2017年12月5日于北京

仲伟祥（仲家浅）

仲氏族人，大家好！回忆我的慈母，是我多年的愿望，我写的都是她老人家真实事迹。由于用手机屏打字，有的地有别字，眼睛花了请大家原谅，但不影响内容。以后要多写点正能量的，颂扬我们的时代，更加热爱我们的家，更加热爱社会主义中国，同党中央高度一致，贡献我的一切!

仲崇民(仲浅)

含泪拜读全文，真实的再现那疯狂的年代。伟大的母亲，无私的爱。

仲伟利

满纸情共恨，一把幸酸泪。
莫道报恩仇，谁断是与非。

雪落竹影

落笔未语泪千行，满纸心酸诉衷肠。浓墨重笔慈母情，一片真情寄文章。

卢林兴

邊看邊流淚，因我們有共同的經歷，才有共同的感受。我父母都有還有那麽多困難，可想而知仲大娘的難處是何等的難以克服。孩子們經歷並戰勝困難的過程，留下了無價之寶！轉化之規律。留給下幾代吧！民族精神發揚光大，鄧小平時代給中華民族帶來生機!

仲从虎（灌云）

含泪拜读全文，叔 和我父亲同名。我父亲60年出生的，7岁的时候奶奶就过世，母亲据她将12岁的时候外公过世。所以他们都是苦日子过出来的，我们这也是穷地方，现在还记得小时候田里施肥，没牛的人家是几个人在前边拉着，后边一个人扶着的农活，具体是施肥还是干啥忘记了。奶奶过世我大姑出生没几天，也是很多人劝爷爷把她送人，是太奶奶死活不同意的，那个时候因为我大爷爷是烈士，估计太奶奶有点补助的，据长辈讲我大姑4.5岁的时候才长出牙齿。以前的那种苦日子是现在不敢想的，我们活在当下好社会的小辈，真的应该去感激我们的先辈，没有他们在那艰苦岁月的坚持，真的就不会有现在的我们！

仲伟祥（五莲）

平凡而伟大的母亲，值得永远怀念。

仲其飞

拜读全文，很受感动